春城回绿水,花月不相迟。暑来霜往至,何惧凌刺骨…… 这一日的门洞风云后,尽管燕老大勒令在场铁卫不得传言,但关于玉郎君与长宵的风月消息还是不胫而走。 说来,还真不是燕老大治下不严。这风月之说,实在是因为玉郎君自己不自律的结果。 那天出了校场大门后,无论长宵摆出何种冷漠姿态,他始终不离不弃,拱着笑脸讨好模样。两个人如此般穿宅绕园回了崖坪,一路上的招摇可见一二。 当次再不给人说些风月闲话,未免当日月阁的人都是了瞎子。 理所当然,消息热烈起来同时,月阁巽殿中那位便待不住了。 傍晚之前,江成前来,将长宵带走。 申鼎中冒烟的还是风无涯最喜的鹧鸪胡香。江成在门口停下,由长宵一人进去。 隔着染香的炉鼎,屏风后那人的动作更显氤氲缥缈。 换了一身锦缎流云单裳的风无涯从琉璃半透明的屏风碧后缓缓出来。 眉间虽有笑意,但那周身森冷的气韵还是清晰的能让人感受到。 走到檀木桌边,从锦盘里为自己倒了杯葡萄酒,优雅自饮,然后目光幽幽地从琥珀杯身移至对面。 长宵始终安静的站着。 听说,那个琴师看上你了…… 风无涯身定不动,只用眼睛看着长宵,声音里也听不出有何情绪。 长宵仍旧安静,静的好像一潭水,不见浅深。 琥珀杯子来到眼前,风无涯扬眉,示意长宵将自己剩的半杯酒饮下。 没有拒绝,长宵伸手。可却眼看着唇边的晶澈恍然移开些。 再举目,和风无涯的对上,顿时明白他的意思是让自己就着他的手来喝。 乖顺放了手,长宵凑过唇,就着风无涯的手将杯酒喝干。 啪---- 酒杯瞬间碎裂在地上,倒可惜了那上好的琉璃琥珀。 腰上加力,是风无涯搂住了长宵。 她清楚感觉,腰间缠绕手臂好像不老实的蛇。 酒不醉人人自醉,风无涯眼眸迷离的紧贴了长宵身体,炙热的唇在她耳边低声说: 天人一气乾坤神功现在是最关键的阶段,明日开始闭关,这次会比往常都要长些,十四日后待我从风流殿出关,此功便是巅峰。我说过,要等你心甘情愿,我要你的人也要你的心。但是,若在我之前,你这颗心里倘或存了别人,我—— 定不饶他。 风无涯将头倚在长宵肩上,侧着脸细细端详她此刻神色。 长眉郁郁,睫羽低垂,乌黑的眸子如同最上等的琉璃。肌肤雪白透着月华般光泽,柔软精致的樱桃唇色,看起来很是甜美。 猛力将长宵的手握住,反复揉搓挤压,风无涯听到自己吼底发出的略显沙哑的压抑声音: 宵儿,若是少些克制,你早便是我的人了。你可知,我这颗心…宵儿… 感到手上力量越来越难以收拾,风无涯似乎也到了心底欲望想要爆发的边缘。长宵终于开口: 这十四天宵儿会紧守本分,静待师叔出关。 这一句淡淡言语,听在风无涯耳中却软腻回肠,心神摇曳。 轻吁口气,缓缓送开长宵的手,风无涯将贴着对方手身子移开,道: 你去吧。 仍旧平静的没有情绪模样,长宵微微欠身,便转身而出。 望着消失在门口处帘幕中的人影,风无涯唤了声江成。 弟子在。 从那二十个女人里带两个去风流殿,为师现在就要开始采阴…… …… …… 出了巽殿不足半盏茶,天空便开始阴沉,很快的就雨丝如麻。 春雨绵绵中,长宵缓缓走过桑林。 木屋廊下,白袍的人影正遥遥望她。 那人疾跑过来,用自己的宽袖做伞遮在长宵头上。 半推半就,长宵随着他回到木屋中。 进屋第一件事,玉郎君就是用手和袖子为她挥掉头上身上浮着的雨滴。 娘子也真是,怎的都不知道打把伞。就算春雨温润,也不该这样糟蹋自己。 …… 门外,雨幕横织。 门内,长宵定定看着为自己忙碌的人,他眉目间的关切真实。 脑中闪过巽殿一幕,推拒的话并着冷言冷语在肠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可终了还是没有说出。 长宵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犹犹豫豫,踌躇不前,仿佛陷落在某个舒服美好梦境,舍不得打碎自醒。 …… …… …… …… 那个傍晚的薄雨后,玉郎君便收了那些旁敲侧击的法门,或许是门洞事件后真心已昭,不必再掩藏。他开始了毫无顾忌,平铺直叙的表达自己喜欢长宵的心意。 连续两日,这人就跟膏药一样,黏在长宵身边。她走哪儿,他便出现在哪儿。 且,这小子心大嘴活,就算长宵丢冷脸白眼,再加拒绝言语,他都照单全收,不禁继续拿热脸贴着,还能挑出三两事来转移注意,分散长宵的攻击力。 每每如此,长宵都不得不在心底叹服,他脸皮够厚。 第三天上,和往日一样,玉郎君还是一早踩着长宵起床的点,来到木屋。 靠在古槐下,看长宵练了半个时辰的功夫。他瞅准时机,拦了对方归路,道: 我来了日月阁快两月,还没好好往岳山里玩玩呢。现在春日正好,娘子今天也没甚安排,不如咱俩去山里转转,踏青涉猎,痛快玩一天去吧。 长宵瞥他,好看的眉毛斜斜一挑,道: 你怎知我今日无事。 玉郎君眼睛瞪得亮亮的,日光下衬的他干净面庞,若极星般流光闪耀。 我去看过你们的事簿,你今日既无当值也无他任,正好闲置。如此难得美日良时,若只是在崖坪吃饭练功消耗一天,未免可惜。人啊,不能把自己逼得太紧。适当该放松散心,对自我身心都有好处。 长宵看着他眼底的澄澈和璀璨,没来由的感到,这人今天似有哪里不对劲。他好像…对于踏青这件事非常迫切。 心中带着疑虑,她不禁怀疑玉郎君的目的。 多年来,生活在灭族仇人眼皮下,让长宵不得不养成,对任何事和人都先保持怀疑,做何种决定和行为都必须多做否定反面思量。 多做事少说话,多思多想,肯吃苦也得肯吃亏,这便是她在日月阁中存活之道。 好吗好吗,咱们这就走吧。娘子还要收拾什么带些什么么,用的就快取来。然后咱们这就去啊! 玉郎君在耳边催促。 长宵觉得,他的话语急促,样子看来竟好像要和自己私奔一般。不禁又是蹙眉。 转身正视对方,她试探道: 踏青倒是可以,只是今天我还有些私事,不如明日。 不成。玉郎君截住长宵的话,面上有些急躁。他道: 就今日,我今日就想去,等不了明日。你的事情可以放到明日做,踏青就得是今天。 说着,他忽然仰头看天,然后迅速拉着了长宵的手,说: 时候来不及了,也没什么可准备的,咱们现在就走。 这次长宵确定无疑,他心里肯定有事。 手腕使力,甩开了对方的手。她向后一步,面上带着些冷笑,说: 什么来不及了? 这厢两个对视,气氛蓦然紧张。空气冷凝一刹,忽有一个声音传进来: 十娘子,阁主命所有娘子们立刻往皓殿议事。 站在崖坪上垂手直立的,是春万里近身戍卫。 长宵回说知道,待自己换件衣服马上就去。戍卫领命漠然离开。 待半刻,长宵换好件靛蓝青袍,玉郎君将她拦在木阶下。 不要去。他只说了这三个字,容色间尽是急切。 这是师令,不可违拗。 长宵绕开他,边走边淡淡的说。 手腕忽然又被人抓住,长宵惊诧的看着对方。稍稍挣了挣,可这次却没挣开。 玉郎君面上全是焦急,他已无心再婉转,便道: 今日殿上会有重任,你去那重任便是你的。你可知,那项重任乃是龙潭虎穴之地,会令你万劫不复。 噗嗤,发出一声嗤笑。长宵扬眉,道: 你说,我是该将这话当做先知之言还是鬼话连篇呢。郎君虽知此任艰险,可又知否,我在日月阁这十几年,本就是腥风血雨不避汤火的活着,若不然何来今日之我。不管郎君是真会掐算,还是因为弹琴听到风声。这份好意我心领,只是这些韬晦避险之计还是您自己好生受用吧。 言罢,长宵出了狠力再次甩开敷着自己的手,大步而去。 定定的望着眼前青影,眉头深锁忧虑,直至人影几乎要绝迹,眉心皱折才缓慢平铺。 发出一声幽幽叹息,玉郎君自言自语: 就算是要违逆天命,我也不能对你放手。 晨光里,一束明亮落在他眉梢,像拨云见日般清越透彻。 脚步向前,跟着刚刚离开人的方向,追寻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