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十一讶然鸣鸾的忽然降临时,鸣鸾已经从灶边架上的小木抽屉里,将那副唯一的碗筷取了出来。 她把碗筷往桌上一撂,人也跟着坐在了椅子上,笑呵呵的看着十一,说: 那本君就来品品,十一的手艺是长进了还是退步。 十一凝目和鸣鸾对望了会儿,才说: 这副碗筷是贫僧自己用的,女君您… 怎么,你用得旁人就用不得么。佛门慈悲,可舍饭与千万斯陀含十亿阿罗汉,却不肯舍一副碗筷么? 鸣鸾撑着下巴,斜眼端详十一踌躇着有些不知所措的模样。 眉目如画,姿仪绰约。素袍缓带,如日月入怀。当真是有了佛心,入了沙门,仪态都清水了不少。 但就算是这样寡淡清静的模样,落在人眼里还是好看的紧。 他将自己存在心中千年,用他的方式对自己好了千年。拜师同门,四翼山擒杀苟荣,流沙地寻功名,甚至不惜干扰人世轮回。 心中细数龙渊做的桩桩件件,想着他心底那份珍贵心意。鸣鸾只觉得,现在全算是换过来,换自己来对他好,为他付出,也是值得的。 十一叹口气,鸣鸾说的话他无以辩驳,只好老老实给她盛了一碗粥,木勺舀的时候,他还特意多捞些米进去,让那碗瘦粥看起来浓浓的。 然后,又用瓷坛的盖子当做碟子,盛出一碟封腌小菜给她佐食。 鸣鸾静静看着十一布菜,耳边听他说: 这腌菜用的是海盐,味道虽独特但要比一般的腌菜口重些,女君莫贪多,不然夜间要叫水了。 鸣鸾提起筷子,夹了一小丝送进嘴里,果然脆爽清新,同时也的确够咸的。 她不客气的喝了一口粥,可却见十一将粥瓮呼啦啦往另一个青提瓦罐里倒出好多,同时又用碟子夹走好些腌菜。然后他将这瓦罐和腌菜碟放进了一个食笼中。 你这是…要同我分食么? 鸣鸾不解的问。 十一容色平和的用盖布将食笼盖好,提着青提说: 师傅下床不便,这几日厨下伙食吃的也不香。我才用自己小灶为他备些清粥小菜,怎的也比大灶的膳食顺口些。 将筷子放下,长宵带着些不屑的笑容,道: 看来,倒是我沾了剪烛和尚的光了。 十一容色寡淡的宣了句阿弥陀佛,便继续往外走,临了留下一声: 女君吃完就早些归去吧,免得师傅知道您来了又要不悦。 鸣鸾也没言语,默默看着十一消失。 再低头瞧瞧自己碗里浓浓的米粥,想着他刚才给自己盛粥时,着意捞米的模样,还有那布置腌菜时的眉眼。虽然冷淡没有表情,但心思和动作还是跟以前昆仑时没有区别。 她不管那是不是龙渊的身体习惯使然,总之这个人和这些熟悉行径落在眼里,便像是有人在阴天拨开了浓云,将一丝阳光引下来正好落进鸣鸾心中般。星星点点的温暖即可点燃期许无数。 十一给剪烛送去粥菜,剪烛将他留下,两个在剪烛房里一起把饭菜吃完,他这才拎着食笼归来。 进了晖光院,彼时天上早披夜色。 将院中的灯笼点燃,借着灯光看到石桌上搁置着空了的碗筷。 院中空落,想来人是早走了。 她今日肯听劝,不执拗,终归是好的。 安安静把空碗收拾了,在院中井里取些清水,十一便将食笼中的食具还有鸣鸾剩下的碗筷,一起洗了干净。 待他侍弄停当,才开了房门往屋里走。 甫一进到内室,鼻间就闻到点淡淡香气。那味道飘飘忽忽,若轻微细尘,好闻又熟悉。 心底一个秃噜,莫非… 自己横榻卧床上忽地亮起烛光,微光里,正是鸣鸾以臂枕着高枕,身子一半盖着被子,一半在外面露着。幸好幸好,她没有脱衣。 揉揉眼睛,鸣鸾手里还攥着一本翻开成卷的经书。她打了呵欠说: 你是和你师傅一道吃饭了么,这晚才回来,等的我都困的睡了会儿了。 瞧着这侧卧在自己床铺里的美人,十一从心惊到平静再到无奈,他用极快的速度淡然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默默在心底仰天,叹息… 女君,天色不早,您即也困倦,是否该回去休息了。 鸣鸾看着十一将烛火移到卧床旁边的临窗禅榻处,又慢慢将禅榻上堆叠的经书整理。便笑着说: 本君若是不肯,十一师傅更待如何,是否要去找剪烛告状再驱我一次么? 鸣鸾话音落下时,十一已经盘膝坐在禅榻上。案边的烛花轻爆一声,摇曳的火光影子在他脸上晃动。 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他目不斜视道: 女君以为呢。 把手中经书撇在一边,鸣鸾优雅的拆下发簪,让一头乌丝软软的倾泻下来。 理顺着一侧长发,她笑意幽幽地说: 去送饭时你没有说,那现在自然也是不会说的。且倘若真的声张起来,咱俩这般模样,就算你打坐到院子里,也是说不清的。 听言到此,十一慢悠悠睁开眼睛。抬首和鸣鸾对望。他不带情绪的道: 女君多虑了,您若一味要在此,那便在吧。贫僧心不染著,念念虚空。色乃空也,空即色也。女君您在或不在此,这房中于贫僧都是参禅静室,没有区别。贫僧今日的般若精义还未参完,就不陪您说话了。 十一说完,便旋即闭目,恢复心口观一的神态。 静默半晌,鸣鸾忽地掐指对着禅床处的蜡烛遥遥轻弹。烛火疏忽幻灭。 室中陷入黑暗。 窸窸窣窣,好似是有人辗转着盖被子的声音。 漆黑的静室中,鸣鸾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道: 佛爷明日邀了本君看赛马,十一师傅你慢慢念你的经,本君就先睡了。 这是一个无月寒夜,室内若无烛火,便真的丁点光线也投不进来。 所以,静室中是真的黑黢黢不见五指。 同样的,除了声音,室中人各自若有什么细微动作,彼此也是看不到的。 沉静中,鸣鸾很快进入梦乡。她自不知,禅床上的人,一双眉目且自缓缓睁开,眸子在墨色中无声的望着她。 身形未动,佛心安定的看了良久,那目光好似涓涓细流,沉静,迟缓,施施然间隐隐还带出丝丝缕缕的柔暖。 感应到眼底的温度,眸子疏忽扩张又很快收缩。 吼底无声朗默般若精义,期待般若之大智慧教化心中之心……渡其舍离入彼岸…… 一夜时光若花开幽谷,于人所不察间疏忽而过。 十一身躯笔直,坐姿良好,难为他坐了一夜禅还能身形维持如此。 耳边倏然透入夹着淡淡香气的风意,好似有人故意逗弄。 星眸缓睁一瞬,正见着鸣鸾的脸在距离自己耳侧极近处微笑。 十一师傅当真是诵了一夜的禅经么,我看,你是偷睡过去了吧。 鸣鸾弯着一双笑眼,洁白的牙齿刚好露出八颗。 十一轻轻叹息,放下举着佛印的手掌,又侧头看看后窗外的天色,才垂目道: 天光大晴,女君可该归去。 鸣鸾也顺着他往窗子上看看,再回头却蹙了眉心。她把手掌往十一肩上一搭,眼波婉转地用撒娇般语气道: 这才什么时辰,你就哄人家走。知道你念经辛苦,本君我巴巴陪了一夜,瞧,眼睛下是不是都显点淤青了。十一师傅也不问候安慰,张嘴就要撵人,真是好没良心呢。 说着,鸣鸾还偏过头去,将脸几乎是要贴上去,让对方看自己的眼睛。 十一的腰向后挺了挺,脖子也接连后耸,拉开些彼此的距离,道: 贫僧听昨夜,女君您气息平和,睡得甚是安稳。现在瞧来,气色也很不错。 噗嗤,鸣鸾发出笑声,她直视着十一,手掌由搭改绕,几乎环住对方半个颈子,道: 十一师傅不是一夜都在坐禅么,怎的还有空来听本君睡得安否。看来,本君在室,你这禅心也没说的那么安定么。 十一的眸子提起,眉心显出优雅的川字。他现在和鸣鸾的姿势暧昧,身体被鸣鸾的身体彻底挡住。背后是窗墙,他这时若想摆脱离开,要么向后跳窗,要么就得推开鸣鸾才能下得了禅床。 显然,这两个举动都不合心意。 就在他踌躇之际,房门忽地被人从外大力推开,同时还有个声音: 十一师兄,我已经将前殿都洒扫完了,就剩殿后的廊雪了,咱俩一起去…… 小和尚的声音在他步入内室一刻戛然而止,一双金鱼样圆眼珠瞪得大大的,好像要爆出来似的。 嘴巴开开合合,吭哧两声,小和尚忽地大张开手,转身便往门外狂奔,边跑还边喊: 快来人呐,那个色…色女君又来啦…… 及到他跑出院子还能听到: 色……色女君把十一师兄抱床上啦,快来人救人啊…… 鸣鸾眯着眼睛,偏偏头,喃喃道: 最讨厌这种没见识的小和尚了。 迎头再次和十一的目光对上,鸣鸾一脸春风拂面的笑容,道: 本君还没做甚却平白担了这色字的名儿,不如,干脆本君就照刚才小和尚喊得那样来做,也不枉被他编排一回,好不好呢? 十一僧袍衣袖无声提起,干净整洁的五指合拢,手腕翻转,他用手背抵住了鸣鸾靠过来的肩头,容色平和的道: 天时不早,女君今日也还有事,还是早早归去吧,以免…图惹是非。 停滞半刻,鸣鸾垂眼看看十一触着自己肩下的掌背,面上笑意更浓。 但好在随着这笑意,她并未继续靠近的动作,而是缓缓向后,撤了回去。 向后跃下禅床,鸣鸾用簪子将长发盘起,说: 好吧,本君今日就依你,这便归去。不过,等跟佛爷看完赛马,晚上…呵呵… 望着消失的背影,耳边响着那句留言,十一垂下袍袖,也从禅床上下地。 轻轻蹙眉,他叹着气走到被褥凌乱的床边。 先将枕头整理好,又摊平被褥来折叠。 藏色棉布里还留着鸣鸾身上的气息,清清淡淡的香味。 折叠被褥的动作慢下来,十一盯着自己并非出自佛心而动的拇指。皱着眉心说: 听着这许久的佛音授诲,还不安定么。佛心已固,你是出不来的。她即便再多诱惑,你俩也再不会有干系。还是好自受教,早日与佛心合一吧。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