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这一句，又怔怔地坐着，目不转睛地望着云瑾。　　“你瞧什么？”云瑾笑道。　　“瞧你哪来的胆子？”诩俨叹气道，“其实我皮粗肉糙，多一掌打在身上，也不算什么。”　　“五哥……”云瑾温柔地喊了他一声，“若是你为了我出事，我也一定不会谅解我自己的。”　　“那不一样，”诩俨柔声道，“我们须眉男儿，救弱扶幼本就是当为之事。你是姑娘家，又没有功夫，我却要蒙你救了一命。”云瑾摇头道：“你是我的五哥，是如今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我救你，也是当为之事。”　　诩俨又开始发怔了。　　他以前就晓得她是一个很特别的姑娘，平日里和和气气的，但是倔起来九头牛都拉不住。可他没想到，她会特别到只记得自己对她的好。　　难道她一点都不晓得，她对他又有多好么？　　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为他挨了一掌几乎毙命。这样爱惜他的姑娘，世上也不是就没有了。上官妍对他，未必就在云瑾之下。　　但若他不是当年聿王府的五公子，不是如今的睿王，没有这濯濯柳月之姿，上官妍还会对他这样一往情深么？　　可云瑾一定会。　　诩俨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现在终于晓得，原来我是个大傻子。”　　云瑾笑着摇了摇头。不管他是不是，他今天的样子确实很像一个大傻子。　　“我终于晓得，为什么三哥一向处事洞明练达，却始终放不下你……”　　“你提三哥做什么？”云瑾愣了愣，笑道。　　“因为他一早就瞧出来，你是一个这样一根筋的傻姑娘。”诩俨手扶额头，大大地叹着气。云瑾轻轻地笑了起来：“我可不傻。”　　诩俨却在想别的事情，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叹息道：“我从前以为，无论我做了什么，你都不会放在心上。可现在，不论是不是，我都不能这样想了……”他捉住她的手，凝视着她，眼睛里充满了温柔的情意。　　云瑾又开始紧张了。　　他很温柔地道：“青鸟，你心中真是一点都没有我么？”　　云瑾垂下眼，仔细地想了想，抬起头来看着他，微微地摇了摇头。　　她对他，一向是有一说一，从来都没有骗过他。　　诩俨的眼睛，突然亮了，笑容顿时也灿烂了起来：“我从前说不会逼你，可我现在后悔了。我现今才知道，你是个多么好的姑娘，我若这样放过你，一定会后悔终生。”他笑着笑着，慢慢地自怀中取出一样东西来：“我也想好了，该如何报答你。”　　他的手递到云瑾面前。云瑾垂下头来，瞧见他手上托着一条金色的链子，上面缀着以翡翠制成的两只翠鸟。　　翡翠绿□□流，翠鸟相依相偎。　　他笑道：“小小薄礼，远不足以回报你舍身相救的恩义。但是……”云瑾的心越来越慌，开始砰砰的跳。他又笑着道：“我只想叫你晓得，若是你要我拿这一生来赔，我也肯的。”　　一生一辈子，那么长远的事，谁也不敢保证，他怎么就这么轻轻松松地说出口了呢？　　他究竟是一时冲动？还是三思而后行的呢？　　云瑾咬着唇，看着他手中的链子。她的眼里是玉石的流翠，脸上是如霞般的红晕。诩俨靠近了一些，她没有躲开。　　他们靠的极近，近得云瑾身上淡淡的药味、脸上火一般的烫，他都闻得到感觉得到。他缓缓地垂下头，想去寻她的嘴唇。　　她的唇，更红、更烫。　　可是她忽然向身后挪了挪，避开了他。诩俨的脸顿时有些僵硬。她抬起头，目光却没有回避，回望着他，轻轻地道：“五哥，你容我些时日，我……要好好想一想。”　　这一次，她再没有如从前那样装糊涂，没有回绝他。　　诩俨看着她，过了很久，终于点了点头，微笑道：“好，我等你。”他收起了链子，右手轻轻捋着云瑾的乱发，指尖划过她的脸，她脸颊上的热透过肌肤，直透到他心里。他情不自禁，俯下身，亲了亲她的头发，但立刻又控制住自己。　　他高声道：“这次楚王叛乱虽然平了，可父皇的身体却越发差了，我手上还有许多事情，我……明日再来看你。”他站起来，退开两步，就真的头也不回地走了。　　其实也不差这一时半刻赶回去，只是他生怕，自己再一个不自禁，引得云瑾改变了主意。　　云瑾垂着头，看着他走出去，看着他掩起门。　　她坐在那里，动也没有动。　　门没关严，一阵风吹来，“哐”的一声打开，又吱吱地发响。这御六阁所在的院子，一贯都是那么宁静，便连一点吱呀声，都显得格外响亮。　　但此刻云瑾听不见，她的心里，正有千军万马在厮杀。　　吱呀声又停了，凝霜和凝香一起进了来，把门闭得紧紧地。诩俨一出院子，她们就进来了。快得……就好像她们一直在外面悄悄地呆着，偷偷地听着。　　她们以前绝不会这样，她受了一次伤，好像许多事情都变了。　　凝香最是沉不住气，气鼓鼓地嚷道：“青鸟，睿王同你说什么了？”　　诩俨同云瑾说的话，她应该都听见了，可她气什么呢？云瑾将自己靠在一旁，侧着脸，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凝霜。　　凝霜扯了扯凝霜，气道：“你看你看，她这个样子，我就说她早晚被睿王的花言巧语说动了心。”　　凝霜拉着凝香，坐到了床边，轻声道：“青鸟……”她停下来，想了想又道：“虽然皇上当初是指派我们服侍你，可自从那日我们叫你一声青鸟起，我们便没有把你当小姐、当成这王府里的任何一个主子。我们是……将你当成我们的姐妹。凝香再大大咧咧，也不是不知分寸的人，可她同你说话，从来也没有半分遮掩，就是因为……”　　云瑾又眨了眨眼睛，笑着点头道：“我晓得。”　　她记得她从前便和一个人说过：他们聿王府里的人，个个都是聪明绝顶。　　上至皇帝皇后、下至凝香四平。　　凝香忍不住插嘴道：“你既然晓得，那我就问你。你真要同睿王……同他……你昏迷的这段日子，连恭王和恭王妃都来了好几次，可睿王却是一天都没来看过你，今日来这一次，算什么？就算你真要同他在一起，你们墨剑门不许女弟子做侧室，你也做不了睿王妃，兰贵妃定然会千方百计折腾你。这还都罢了，他对你好，可这世上就没有对你更好的人了么？”她一口气噼里啪啦地讲完，便双手托着腮坐在了对面的椅子上生闷气。　　凝霜立即点了点头，还紧紧地捏了捏云瑾的手。　　云瑾却是在沉思。　　原来这么多日了，诩俨是第一次来探她。可不晓得怎么，她居然一点怪他的意思都没有，好像觉得自己就应该明白，他一定有什么苦衷。　　她不过护了他一次，可那夜在楚王府，他却是先后两次挡在了她面前。　　若是一个人，肯两次舍命相救于她，她对他，还有什么不能信任，不能交托的呢？　　他对她，是真的有情。　　只是还有一个人，她们两人从头到尾都不曾提过……　　云瑾又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　　　　初夏的风，已经有些热熏熏的了。　　凝霜和凝香都只穿了件很单衣，云瑾的身上，却还是多套了件薄薄的褂子。自她纾醒后，关至臻每日都是几贴重药下去，她身体渐渐恢复，可仍有些畏冷，总要多穿一点，才稍微觉得舒服些。　　凝香开了院门，有人迈步进来，远远地便扬声道：“青鸟，这卧床服药的滋味好不好受？”　　云瑾急忙出了屋子相迎，笑道：“二哥，你莫取笑我了，不如你来替我试试？”　　明南哈哈大笑，随意在院子里拉了张椅子坐下：“还晓得同我斗嘴，看来这皮肉之痛你也没放在心上……”可他身边有个跟着他一同进了院子的人，一把就将他从椅子上拉了下来，然后硬是把云瑾按坐到了椅子上。　　“五弟，你……”明南目瞪口呆地看着身旁的这个人。看着凝霜端了茶上来，云瑾想要给自己奉茶，可她手刚伸出去，已有人替她将茶捧到自己面前，又俯身在云瑾面前，低声地同她说话。她说一句，那人便应一句，就好像一个随侍的小厮一般。明南忍不住，指着他同云瑾埋汰：“父皇挂心你，他身体不适，特意叫我替他来看你。这家伙死活也要跟来……”　　凝香在一旁，对着那人冷冷地道：“睿王，你日日都来献殷勤，难道就差这一日么？”　　诩俨笑着扬起头来：“差的差的，一日来三趟都不够。”他方才还毕恭毕敬的，这一笑，却又如春风满面。云瑾见到他这样眉飞色舞的样子，心中一柔，忍不住低头笑了笑。　　诩俨在她耳边道：“今天事忙，若不跟着二哥一起来，便没有时间来探你。等下还得跟着他回去……”　　他声音并不低，凝香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明南则又是一阵哈哈大笑，然后在云瑾的椅子上轻轻敲了敲：“父皇说，若是你好些了，便叫我问你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