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亦欢此时心中慌乱,已顾不上脚腕剧痛。只得不断往前飞掠,滞塞的灵力,令她的速度时慢时快。不多时浑身就被冷汗浸透,她身上的符咒已用完,只剩一把舜华防身。不知过了多久,她似乎已要力竭,靠在一颗参天古树前喘着气。 身后传来“咔嚓”一声枝桠被踩断的声响,在寂静的夜色中分外明显。温亦欢头皮一炸,飞快跳开。 那膀大腰圆的魔族人已追了上来,此时正站在几步远处看着他,眼神狠辣无比。这一路上为了引开魔族人,她并未刻意隐藏行迹路线,被追上也属正常。 “怎么就你一人?那青岚山派的小白脸呢?”魔族人厉声喝问。 温亦欢冷哼一声,道:“早就御剑走了。” “你们灵力已恢复?这下毒之人还真他娘的靠不住!”魔族人暗暗骂了一声,随即却眼睛一眯,疑惑道:“既然你们灵力已恢复,为何不御剑?” 温亦欢心中咯噔一声,脸上仍是故作镇静,“为何不御剑?当然是为了骗你入瓮!”几乎是话音刚落就反手拔出了舜华,她勉力运起灵力,一剑扫出。魔族人被她的话激起一身冷汗,但过了几招后却发觉了不对劲,温亦欢的招式绵软,剑锋上的灵力也十分微薄,浅浅一层光晕包裹着,时隐时现。 他一声冷笑,放心地与她过起招来,果然不出所料。没几招温亦欢就招架不住了,魔族人手中运起一团魔气,大喝一声击出。温亦欢躲闪不及,被击中本就受伤的脚腕,当即就单膝跪地。痛得不能言语。 魔族人狂妄地大笑了一声,慢慢走近她,“怕是你灵力还未恢复,那小白脸抛下你先走了吧?啧,之前你们半空坠落时他死命抱着你,生生做了垫背的。这会儿大难临头也是顾不了你了。” 听他这么想,温亦欢放下心来,至少他不会回头去找宁子夜了,她刚想开口嘲讽几句,却从后方传来一阵树叶的簌簌响动声。魔族人与温亦欢同时转头看去…… 宁子夜飞掠而来,几乎挟卷起了一阵罡风。他看也未看那魔族人,撩起长腿就是狠狠一脚。那魔族人还未回过神来就挨了一脚,一直在地上滚了七八圈后才一个屁墩停了下来。宁子夜未作停顿,手按在腰间的佩剑上,向他走了过去。 魔族人惊惧无比,几乎瞬间就相信了方才温亦欢请君入瓮的一套说辞,当下便飞快跃起,脚下生风的跑了。 宁子夜没有再追上前去,转身缓缓走近目瞪口呆的温亦欢。 “宁宁宁公子!”温亦欢已经吓得结巴了。她知道宁子夜的灵力一定还未恢复,方才只不过是虚张声势,否则他断不会放任那魔族人跑了去通风报信。说来宁子夜的腿上功夫也当真是了得,居然一脚把那状如铁塔的魔族人踹出去几丈远…… 宁子夜看也未看她,只是寒着一张脸去查看她的脚踝。之前温亦欢一直神经紧绷,现下放松了下来,只觉左腿已疼得麻木,她渐渐萎靡了下来。却还冲着宁子夜笑道:“你自己解开穴道的吗?” 宁子夜伸手抱起了她,背着她稳稳地往后走去。 温亦欢趴在他肩头惊疑不定,方才对他又是点穴又是掐脸的,他不会气得再也不想理自己了吧?不知怎的,她颇有点难受,嗫嚅道:“宁公子……” 半响后,宁子夜低沉的声音才缓缓传来,“你灵力只恢复了不到一成,点的穴位维持不了多久。” 宁子夜手长脚长,背着她疾步前行。速度虽快,但一直稳稳地托着她受伤的左腿。短短一夜,差点摔断腿,还被一路追杀,温亦欢此时已是身心俱疲,趴在宁子夜肩头渐渐昏睡了过去。 夜色沉沉,深林中的世界更是幽暗寂静。黢黑的茂林上空不时掠过一只乌鸦,“嘎嘎”的叫声在深夜中不详又鬼魅。宁子夜背着温亦欢,丝毫未有停歇。待那魔族人回过神来时,必知他们在耍诈,定会带人追来。他只得换了条路线,绕路去南疆。 他侧头看了一眼趴在他肩头的温亦欢。她已经陷入沉睡,可能脚腕上的剧痛还在睡梦中折磨着她,她的眉头微微蹙着。时常上挑的嘴角此时也有点耷拉了下来,显得有些委屈。 宁子夜缓缓移开视线,继续前行。 当天边传来第一缕晨曦时,温亦欢终于渐渐苏醒。她缓缓掀开眼皮,看到了一张近在咫尺的俊脸。此时她的脸正枕在这张俊脸主人的颈窝里。温亦欢立马醒了,抬手摸了摸嘴角,确定没流口水后松了口气。 “宁公子,”她颇有点不好意思,人家背着他赶路,她非但没留神帮他注意着周围动静,反倒还睡了个昏天暗地,“你背着我走了一夜吗?我脚踝好多了,你快放我下来吧。” 宁子夜:“好好待着,再过一个时辰就到了。” 温亦欢转头去看他,在灵力尽失的情况下走了一夜路的宁子夜终于也露出了一丝疲态,温亦欢见状忙伸手往他太阳穴上按去。 “别乱摸。”宁子夜往后一躲,语气有丝慌乱。 “……”温亦欢闻言噗一下笑了出来:“什么叫乱摸啊!我帮你按摩一下,解乏的。这是我五师兄教我的。”想起温亦景后她眼眶立马一红,瓮声瓮气道:“不知道我五师兄和七师弟怎么样了,希望他们已经脱险到南疆了。” 宁子夜默然无语,并未开口安慰她。只是当她再伸手按向他太阳穴时,他不再躲闪。只是耳垂微微泛红,似乎相当不习惯别人触摸他。温亦欢为他按摩片刻后就消停了,趴在他背上不知在想些什么。宁子夜不由松了口气。 “嗯?宁公子我有一个问题一直很想问你。”不一会儿却又闹起了幺蛾子,温亦欢看了看自己一身污渍的黄衫,直起脖子,一双黑亮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充满了好奇。 宁子夜面无表情,暗道定不是什么正经问题。 温亦欢问道:“你很喜欢鹅黄色吗?” 宁子夜:“……何以见得?” 温亦欢眨了眨眼,滔滔不绝道:“上次在灵州,这次在弦岐。两次都是事出突然,需要你为我置办衣裳。可巧了,两次你都为我买了黄衫。” “凑巧而已。”宁子夜仍是面无表情,只是声音有些不自然的僵硬。 一直紧紧盯着宁子夜的温亦欢当然也注意到了,思绪渐渐开始发散——莫非这宁子夜喜欢鹅黄色还有什么隐情? 诸派中倒是有一个门派的服饰是鹅黄色居多的,岭渊飞花谷的女弟子们可是出了名的温柔多情、风情万千。她们门派的服饰就是鹅黄轻衫外罩同色纱衣。个个婀娜多姿,煞是好看。 “莫非……宁公子你喜欢岭渊飞花谷的哪位女弟子?”温亦欢一声惊呼。 “休要胡说!”宁子夜怒斥道。 “……那不如你说说原因?”逼问一个人为什么喜欢这个颜色,温亦欢也是穷极无聊了。只是冷性冷情的宁子夜居然会喜欢如此柔美的一个颜色,本就令人觉得违和至极。况且看他方才的反应,分明是另有隐情。 宁子夜头痛道:“你还是睡觉吧。” 温亦欢:“那我去问你家大师兄,他一定知道。” 宁子夜:“你……真是无聊至极!” 温亦欢:“可不是无聊么。” 宁子夜:“……” 之后不管温亦欢说什么,宁子夜都打定了主意不再开口。温亦欢再无聊,也没兴趣对着一个闷葫芦自言自语,于是也渐渐消停了下来。就在即将走出山林之时,一条溪流横亘在前。二人决定休整片刻,宁子夜把她放在溪边的一块山石旁,自己则去了溪边。温亦欢转动了一下脚踝,真是痛彻心扉,肿如猪蹄。她正想伸手戳一戳,一方雪白的手帕递了过来。 宁子夜已经收拾妥当,一扫疲惫之态,又是一派精神奕奕的小白脸模样。手帕已在溪水中浸湿,按在脸上,丝丝凉意透过皮肤,渐渐传达到四肢百骸。温亦欢埋脸在手帕中舒服地吁了口气。她擦完脸刚想把手帕还给宁子夜,却看到原本洁白的手帕上已是漆黑一片。当即脸色一红,手腕一翻把手帕揣进自己怀里。 “……”宁子夜惊异地看了她一眼,不明白这是又在闹什么妖,“还我。” 温亦欢打死也不想把擦完脸脏成抹布的手帕给宁子夜,“先借我,我洗干净了再还你。” 宁子夜看了她一眼,未再追究。 南疆气候炎热干燥,出了山林后二人上方再无遮挡。阳光直射,不一会儿就被晒得浑身发烫。 温亦欢趴在宁子夜背上气息奄奄,“还要多久能到啊……” 宁子夜:“巳时。” 见他额头渐渐渗出汗珠,温亦欢抬袖想帮他擦一擦。宁子夜见状往后一闪躲开了,极其不喜欢别人触碰他。温亦欢不由想起自家几位师兄,从小就跟她一起打闹长大,天天滚作一团,常被师尊责骂不知礼数。她是第一次见到宁子夜这般冷淡的性子,去青岚山围猎时也曾见过青岚山派的同门是如何相处的,当真是相敬如宾。可见宁子夜这副性子是门风使然。 “宁公子,你有背过你家师妹吗?”温亦欢实在好奇,不由婉转问道。自家师妹,宁子夜总不会也这么冷淡对待吧? 宁子夜淡声道:“我师妹从来不用我操心。” 温亦欢:“……”怎么听都是在拐着弯嫌弃她。这下温亦欢终于消停了,眼睛一闭一趴,闭口不言。 宁子夜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转瞬即逝。 顶着烈阳走了将近一个时辰,终于到了南疆腹地。此处地势开阔,广阔无垠。眼前横亘着两条即将干涸的河流,诸派就驻扎在邻河间的河间地,身着各色服饰的弟子不断进进出出着。前方极远处,地势却突变。山峦迭起,烟瘴缭绕。就算隔得极远,也能看到蒸腾其上的黑雾。耸立的山峰似乎与天齐高。一派阴郁不详之态。 因为绕了路,宁子夜背着温亦欢从山那头走过来的。众人只见远处正走来一个高挑的异形。因为背着温亦欢,二人的头靠在一处,温亦欢的两条腿又恰巧垂在宁子夜腰两侧。远远看去当真不像个人,像个三头六臂的魔族妖物。 “那又是什么东西?”梨花山庄的帐篷驻扎在边缘处,一眼就看到了前方异象。一众弟子都聚集在前,温亦桑两手抱胸,不耐地挑眉嫌恶道。他这几日看尽了魔族卑劣的伎俩与极丑无 比的兽类魔物,只觉身心都受到了极大的刺激。 所有门派的都渐渐围了过来,手中皆聚起灵力。这“魔物”走得不紧不慢,有恃无恐,一派睥睨不屑之态,怕是什么极难对付的东西。有人似乎想打出一团灵力试试深浅。 “且慢,还是待他走近了再作计较吧。何必一副惊弓之鸟之态?”岭渊飞花谷的一位女弟子柔声阻止道。 待宁子夜慢慢走近,众人终于看清了来人。 “是青岚山派的宁二公子。” “他怎会从那头过来?背上是何物?” “似乎背着个人。还是个女人!” 议论声此起彼伏,比起宁子夜为何从山那头过来,众人似乎更好奇他背着的人。仙门谁人不知宁子夜的性子,还是第一次见他有这么接地气的举动。不由好奇万分。 “似乎背着个姑娘,”温亦岚也凑了上来,他看到宁子夜背上之人随风摆动的裙摆,露出了一丝好奇,“他为何不御剑? 温亦桑闻言一哂,揶揄道:“师兄,这叫情趣你懂不懂?你都说他背着个姑娘了,御剑多枯燥。哪有背着慢慢走聊天有趣?” 温亦臣听着这番仿佛身经百战的采花大盗般的说辞,眉头一跳,“你闭嘴。” 温亦桑:“看不出来这宁子夜还……”话未说话便戛然而止。温亦桑如同见了鬼般盯着前方,半响,爆出一词,“操!” 温亦臣此时已顾不上教训他出言不逊了,他看到了宁子夜背后缓缓探出的毛茸茸的脑袋,赫然就是他六师妹温亦欢!一时间他又惊又怒,似乎有点理解了温亦桑的那句粗口。 宁子夜:“醒醒。” 温亦欢揉着眼睛醒来,她吸了吸鼻子,皱眉道:“怎么有一股血腥味?”似乎是从宁子夜身上传来的,她凑近宁子夜背上闻了闻,腥味更重。刚想开口,却被前方的议论声惊到,探头一望后她马上看到了前方并排而立的众位师兄。心中一喜,马上手舞足蹈起来,“师兄!” 宁子夜抬手按住了她前后摆动的左腿,喝道:“别乱动!” 梨花山庄的几位石化片刻后呼啸而来,脸上的表情极其精彩,内心的吐槽此起彼伏。尤其是温亦桑,一张脸五颜六色的如同被人一把按进了染坊洗了把脸。完了,他们家白菜真被猪给拱了。苍天啊,他家师妹可还是棵白菜秧啊!温亦桑悲愤不已,大脑已经不能正常思考。 “师兄!”温亦欢一头扎进温亦臣怀里,一颗心终于落到了实处。 “她左腿受伤了,不能下地。”宁子夜抱着温亦欢递给了温亦臣。 梨花山庄一阵人仰马翻,鸡飞狗跳。 这时青岚山派的也闻讯赶了过来,宁子垣有些匪夷所思,皱眉不解道:“师兄,你去梨花山庄把温姑娘接来的?” 宁子清却上前一把扣住了宁子夜的手腕,片刻后惊怒道:“师兄!你中了灵消散?” 此言一出众人静默,皆惊骇地看向宁子夜。宁子夜仍是一脸淡然,朝温亦欢那处瞥了一眼, “她左脚踝伤情有点重,你先去看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