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妇人再不能装聋作哑,颤抖道:“你说什么瞎话!” 黎柳风不接茬,只对池絮温声道:“过来。” “光天化日之下,你们欺负我这痴傻的儿子不够,还要出言咒他死吗?”老妇人愤愤道,“赵家村的人莫非都如此没有人性?” 那人高马大的男人不言不语,缩在老妇人身边,似乎离开了他母亲的搀扶,就会孱弱得一头栽倒在地。 池絮原本朝黎柳风那边迈了一步,可想起黎柳风不过是一介凡人,而她却是神仙,又多受他照顾,于情于理,都该她站在前面。 她停住脚步,转身道:“阿婆说他是活人,能不能让我探一探鼻息?” 那老妇人道:“我自己儿子的死活我会不清楚吗?你休要不讲道理……” 话音未落,池絮的手已经扫过那男人的鼻前,顿了一顿,又利落地收回去了。 老妇人吓得后退一步——她毕竟上了年纪,又架着这么一个没骨头似的儿子,险些没站稳,费了好大力气才撑起身体,脸色“唰”得一下就白了,她艰难地喘了两口气,转身扶住儿子,瞪了池絮一眼,慢慢地离去了。 · “怪事,那人有呼吸。”池絮看着他们的背影道。 黎柳风道:“他浑身都是死去多时的尸气,不似活人。” 池絮判断那人已死,靠的是观察和手感,黎柳风说得却太过抽象,池絮有点愣:“……尸气?” 好像很专业啊…… “以前想过做方士,多少学过一点。可惜学这个太烧金,后来就……”黎柳风神色黯然。 又戳中了他的伤心事!池絮懊悔不已:“你现在也很厉害的,真的!你看我就连尸气都不知道……” “承蒙夸赞,我很开心。”黎柳风垂眸看她,眼里含笑。 池絮莫名脸上有点发烧,忙转移话题道:“如果我们放任不管会怎么样?” “鬼魂滞留人间多时,容易心生积怨,继而化为邪祟。到时候就不太好对付了。”黎柳风道,“那男子分明有鼻息,身上却有死尸之气,我只能想到一个答案。” 所谓术业有专攻,尸鬼之事非天庭神仙所长,池絮洗耳恭听:“什么?” “他已经死了,可魂魄还在身体里。”黎柳风道,“人死之后,魂魄本应被阴差带走,但由于某种原因,他的魂魄滞留在了身体里——你注意到他身上的伤口了吗?” 池絮回想了片刻:“一处在胸腹间,一处在脖子,血好像已经干了……” 以凡人的体质……应该早就一命呜呼了吧? 怪不得那个男子的关节和肌肉都如此僵硬,皮肤如此冰凉,原来是具尸体。 忽然间,池絮想起了什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瞬时面如土色:“我……我去洗个手。” 昨天走出一身汗,今天又摸了一具尸体……在所有下过凡的仙女里,她大概是最不讲究的那一个了。 · “既然那个人已经死了……”池絮一面冲着手,一面若有所思道,“老婆婆和他朝夕相处的,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嗯,我想是的。”黎柳风道,“看他们离去的方向,应该是邻村人。” “要不我们去问一问?” 黎柳风看着她:“那可是尸体,你不怕吗?” 池絮摇摇头:“不是很怕,我……”刚想脱口说她是神仙,马上止住了话音,认真解释道:“其实吧,我从小也阴气缠身,习惯了。” “咳……” 黎柳风被她现学现卖的胡扯能力呛到了。 · 这天早晨,风虽然挺大,但是因为昨夜那场雨威力不小,路上仍是有些泥泞,稍微不留神,鞋底就会沾上黄泥。 黎柳风在前头走,池絮跟在后面,很快就发现了不踩泥的诀窍。 “黎柳风,我发现跟着你的脚印走,就不会踩到泥巴了。” 黎柳风嘴角轻轻一勾,没答话。 池絮以为他没听到,正要再说一遍,忽然反应过来:“你是在给我探路?” 黎柳风沉吟道:“嗯……这么明显吗?我以为你不会发现。” 池絮:“……” 他真这样以为才怪,这分明是在说她迟钝嘛。 不过,她心里却莫名甜丝丝的,是怎么回事呢? · 出了赵家村之后,就是一条平坦的大路,两边是水洼洼的田地,不知道是原来就蓄着水,还是被昨夜的大雨给灌的。 几个老农挽着裤脚,深一脚浅一脚地在田里四处收拾,不远处的田埂上,还有一头牛在慢悠悠地走。 这样远远望去,天格外空旷,云移得格外缓慢,周围的一切都带着水色,人的心境也不由得变平缓了。 “黎柳风,平常这个时候你在做什么呢?”池絮忽然好奇。 会不会也跟这些老农一样,挽着裤脚,在田里忙忙碌碌? 她试图想象黎柳风衣服裤子沾满泥的样子,可是怎么想,脑袋里的那个人都依然风度翩翩。 黎柳风道:“和他们一样。” 在工作。 池絮道:“照管田地要做的事情很多吧?什么时候我和你一起好吗?” 黎柳风:“你要陪我?” 池絮:“嗯!” 她可是天庭扳手腕大赛冠军,虽然没干过农活,但想来这种费力气的活都差不多,自己的表现绝对不会太差。 黎柳风嘴角轻舒:“好,你不要反悔。” 来日若有红/袖在侧,批公文什么的,大概也会成为一件乐事。 池絮点头道:“当然啦,驷马难追!” · 邻村叫做陈家村,距赵家村不远,走上约莫一刻钟就到。黎柳风看见那村庄上空笼罩着一片黑气,便明白了赵家村那股微弱的邪祟之气从何而来——原来是顺风飘来的。 他从怀里摸出一只薄薄的小布袋,递给了池絮。 池絮接过一看,只见这布袋只有一个指节的长宽,红底金绣边。正面画着繁复的花纹和字符,背面写了“北阴醴都”四字。小布袋四面封口,顶端还有一条金线,恰好能系在手腕上。 “前边村庄邪气太重,把它戴着吧。”黎柳风道。 “这是护身符吗?”池絮道,“北阴醴都,那是冥界的都城吧?” 黎柳风道:“嗯,你知道?” 那知不知道……都城里那位你忘了的故人? 池絮摇摇头:“我不是很了解,只知道里面有一位很不好惹的神仙,好像就叫做北阴醴都大帝。” 黎柳风:“哦,很不好惹?” 不知怎么的,池絮觉得黎柳风语气有点凉意。她斟酌了一下,道:“其实就是道听途说,别人也未必了解他,说他不好惹,大概是因为他长得很凶……” 黎柳风:“……” 池絮:“你是不是信奉他呀?” 她知道凡界有不少百姓对于自己的信奉的神明都十分坚定,不容外人说一个不好的。 比如前不久热议榜上闹得风风雨雨的凡界百姓聚/众/斗/殴事件,起因就是两拨人在争七公主和三公主到底谁更漂亮。 黎柳风看起来内敛自持,搞不好是北阴醴都大帝的狂/热/粉/丝,这么一想,池絮又补充道:“以后有机会,我会去多多了解的。他应该是位很厉害的神仙吧。” 黎柳风却道:“也不怎么厉害。” 池絮直觉他这话后面还有话,可他却没再往下说了。 两人沉默片刻,又不约而同的开口: “黎……” “你……” 黎柳风笑了笑,示意她先说,池絮便道:“你可不可以帮我戴一下?” 她伸出左手腕,撩开袖子,把北阴醴都护身符递了过去。 黎柳风接过护身符,目光停留在她手腕上的那一截红绳上:“这是什么?” “唔,我也不知道。”池絮指尖轻轻摩挲了它一下,“它好像跟着我很久了。” 那红绳式样简单,在素白的手腕上却极其耐看,好像能发出灼热的光似的。 黎柳风心头因被池絮遗忘而产生的那点轻微的不快,竟也随之消散了。 · 陈家村看起来十分冷清,只有寥寥几户人家开着门,其余的房子大门紧闭,巧的是,这些房子门口都拴着一条毛色漆黑油亮的狗,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们。 正是初夏,池絮却觉得皮肤上泛起了一点凉意,她抚了抚手臂,小声嘀咕:“我怎么觉得这村子死气沉沉的呢?” 连狗看人的眼神都充斥着一股灰败之气。 黎柳风道:“跟着我,不要怕。” 池絮点点头,两人走到一户拴了黑狗的人家面前,黎柳风扬声道:“请问有人在吗?” 池絮低头去看狗,准备在它汪汪乱吠的时候出声喝止,可谁知那狗并不叫,跟池絮对视一眼之后,慢慢把头移开了。 过了一会儿,两人听见木门后面门栓被拉开的声音,接着门开了一条缝,里头有一名农妇探出头,声音里透露着戒备:“什么事?” 池絮上前,按照黎柳风方才教过她的话道:“这位姐姐,我和我哥哥住在邻村,今天早晨发现家里两只鸡丢了,有人说看见那人抱着鸡往这边来了。” 对于村民来说,丢两只鸡可是大事,农妇的眼中流露出同情,加上这女孩嘴又甜,她语气不由放缓了:“我没有看到什么人从这里路过。” “那人说,抱走鸡的人身材很高大,走路却很慢很慢,好像生了重病似的。”池絮继续道。 妇人“啊”了一声,在两边转头看了看,低声道:“小姑娘,这样的人,在我们村里有好几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