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川沉寂了半晌，才低低笑了起来：“没想到还是瞒不过大人。”　　　　林豫看了他一眼：“那公孙毅那边你打算怎么解释？”　　　　纳川眼底有笑意，但转瞬即逝：“公孙之前见过碧凌，但以他的脑袋没有想到碧凌会是郁金的转世。”　　　　林豫问了一个非常没有意义的问题：“你要去见她吗？”　　　　纳川长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还是算了。”　　　　“你把碧凌从梓术放出来有想过后果吗？这样不仅是对她，还是对人界，都不是好事。”　　　　纳川垂眸不语，只是看着足畔轻轻摇曳的一簇紫色小花。　　　　“当时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完全神志不清了。她的眼里只有仇恨，她再也记不得我了。”纳川的嘴角轻轻勾起，只是，那抹笑容却是万般苦涩。　　　　“但是我还是想为她做些什么。她因我而成了这幅模样，都是我对不起她。神与人本就不该在一起，错是我犯的，也该由我来弥补。”　　　　林豫道：“天地间唯有一情字难得。你与碧凌之间只是没有在恰当的时候遇见对方。”　　　　纳川摇了摇头，已有了些许释然：“无论何时遇见，我与她也不会如同平凡人相守一生。我注定对不起她。”　　　　纳川沉吟片刻，转首看着林豫：“您与陵光神君不也是如此。”　　　　“不一样。”林豫摇了摇头，“我与他之间从来都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前世如此，今生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林豫的胸口剧烈起伏了一阵，才抬起头看着一脸平静的纳川：“真的不去见她？”　　　　“没必要。还是让她跟公孙道个别吧。”语罢，纳川的身形便消失在了原处，又回归于了树心。　　　　林豫又在原处站了片刻，才抬步朝前走。　　　　突然一种没来由的直觉，她转身朝后看了一眼。　　　　现在正是上课的时候，整个勤学楼空空如也，连个人影也见不着。透出死一般的寂寥。　　　　林豫叹了口气，抬掌，指尖微微发颤，手背上的那股筋也在疯狂不停跳动着。　　　　抬指覆上手腕上的灵脉，汹涌的灵力流一刻也不停息地在她体内乱窜。　　　　她突然有些后悔，早知道该多留两颗，眼下也能稍纾解一下。之前全数给了应晓燕也不知道到底是何种圣母心在作祟。　　　　林豫抬指在心口处轻点二下，封住了一道反应极为剧烈的奔涌不息的灵脉。这样极损身，但她眼下也没有什么办法。反正抓住碧凌之后就立马赶去九嶷山，也损伤不了多少。　　　　沐景常说她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她却从未将此放在心上。　　　　可是就算灵体能不断重塑再生，但也比不上原来最初的好。　　　　林豫深吸了一口气，身形也渐渐消失在了原地。　　　　到了神庙，不出她想。公孙毅没能对碧凌下手。　　　　碧凌已恢复了鬼态，一张小脸惨白到了极点，她的眼睛很大很圆，但是却没有一点亮色。一身青衣上沾染了大量血污。被缚魂锁牢牢困在结界里。　　　　她称不上国色天香，是那种让人看一眼便会立马忘却的相貌。　　　　公孙毅正站在她的面前，双手抱着手臂，一脸正义凛然地盯着她。而那破屋的窟窿上面所投射下来的光正好映在碧凌的身上。　　　　林豫站在门口好一会儿，见公孙毅仍旧是毫无动作，才踏步走进了殿中。　　　　公孙毅听见脚步声方才转首：“神君。”随即朝左旁微微挪了一步。　　　　林豫没有挪半分目光给公孙毅，而是径自向前站在碧凌身前。蹲下身，与她平视。　　　　“碧凌。”林豫轻轻叫着她的名字。　　　　碧凌微微睁开眼，虚着一条缝，看着林豫。沾着一条血痕的苍白的嘴唇动了动，却并没能发出一句声响。　　　　公孙毅在一旁道：“神君，何不尽快收了此妖孽？不能再让她继续为恶下去了！”　　　　林豫道：“你难道还没察觉？”　　　　公孙毅一头雾水：“察觉什么？”　　　　林豫不言，掌中浮现出天玑鉴，天玑鉴照着碧凌的面容，而镜中所现却是一团缭绕的黑色雾气。　　　　公孙毅还是有些不太能理解，直勾勾地看着镜中：“这团雾气……”　　　　不待他说完，他便怔愣在了原地。　　　　镜中雾气不断翻滚缠绕着，但是渐渐的，一角金黄显露了出来。随即，又被那一团黑雾迅速遮住。　　　　“……小郁？”　　　　经年从未唤出的名字，那个只存在记忆中的模糊容颜在眼前越来越清晰。　　　　林豫五指一握，收起天玑鉴，转身出了破庙。　　　　公孙毅只是看着地上跪坐着的碧凌，向来坚毅的目光中渐渐透出了一丝柔软。　　　　……　　　　林豫靠着墙，与沐景联通了神识。　　　　沐景不知道现下身在何处，嗓音低沉地有些不太正常：“碧凌怎么样？抓住了？”　　　　林豫蹲下身子，抬手随意捡起一根地上的枯枝，一边在地上乱画，一边道：“嗯。只是没想到会是纳川放她出来。”　　　　“纳川这样可是有违天规的。”　　　　林豫摇了摇头：“其实不算。这也是他为何不愿接任土地位的原因。当时封印碧凌的法阵松动，理应由土地加固封印。”　　　　沐景冷冷哼了一声：“那我是不是该夸他聪明？”　　　　林豫笑道：“若说耍小聪明，他怎么比得过当年的你。”　　　　“曾经无知轻狂，做的事海了去了。哪里还能记得了多少。”　　　　林豫正欲再说，突然，从破庙里传出一阵犹如狂风过境般剧烈的呼啸声。　　　　“怎么了？”察觉到林豫那边的神识波动，沐景便知道这边有了情况。　　　　“看来以后这些事我还是亲力亲为的好。”林豫说罢便单方面断了神识，径自朝内冲了进去。　　　　可惜迟了，还是让她给跑了。屋顶的那块大窟窿处还残留着未来得及消散的黑雾。　　　　公孙毅黝黑的大掌紧紧捂着腹部，应该是受了重伤，虽然对他这样一个神仙来说并无大碍，但是或多或少还是有点法力上影响。　　　　林豫看了公孙毅一眼，抬指召出幻灵，朝着碧凌逃跑的方向赶去。　　　　公孙毅生得倒是一副刚正不阿，嫉恶如仇的模样，可内心却是万般柔软地快要化出水来。他把碧凌抓起来之后也只是用了缚魂锁封住了她的法力，并没有多作其他压制。这也给了碧凌迅速恢复的机会。　　　　方才趁着公孙毅心智崩乱，她才突破了连接着公孙毅神识的缚魂锁。　　　　林豫这下子倒是不免有些同情起公孙毅来。　　　　苦苦等待了几百年的恋人最终与之为敌，换做是他人，也肯定是接受不了。　　　　林豫足下轻点，一会儿从树梢跃起，一会儿又从屋顶攀过。若是有人抬头，看见如此身手，绝对不会觉得威风，定是会吓个半死。　　　　碧凌在破庙里恢复了不少。虽然挣脱缚魂锁耗费了不少法力，可对她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　　　　碧凌移动速度极快，当年那道人也为此给她取名凌，摘自凌云九霄之意。　　　　林豫倒是不慌不忙，一派轻松闲闲。有幻灵在前指路，她也不用耗费多余的心力。　　　　只是很奇怪，碧凌的行迹很诡异，弯来绕去，林豫只觉得自己足下所踩的建筑物似乎已经出现了无数次。　　　　林豫迅速停下，立于飞檐之上。阖目凝神，耳边呼啸的风声中夹杂着隐隐约约的尖锐叫喊。　　　　她不自觉地笑了起来，没想到自己有一日也会中此圈套。她似乎是有些低估了碧凌的能耐。　　　　循环往复地在同一处打转，人界俗称“鬼打墙”。　　　　林豫凝神片刻，睁开双眼，朝下看了一眼，随后整个人放空了神识，纵身朝下一跃。　　　　耳边的呼啸声越渐喧嚣，就在林豫即将落到地面的时候，她猛地睁开了双眼，足尖轻轻点地。　　　　眼前是一片林子。树木青葱，树干直直向上，叶如伞盖，堪堪遮蔽了天日。林中死一般寂静，只有踩在枯枝落叶上的窸窣声。　　　　她方才一不小心踏入了碧凌设下的圈套，被传送到了这片林子中打转，也难怪一直追不上碧凌。　　　　林豫轻轻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有些无奈。正欲朝前一步，突然，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就像有东西在地上摩擦滑动，不禁听得令人胆寒。　　　　下意识退开，林豫召出琵琶抱在怀中猛地一扫弦转身朝后击去。　　　　只见一根粗大的树藤瞬间被弦音斩断，那树藤的末端张牙舞爪，即将缠上林豫的脚踝。　　　　被斩断的树藤一下子便迅速萎缩沉入土中，那半截树藤也迅速退了回去。　　　　不过下一刻，以林豫为中心，四面八方都突然出现了无数粗大的树藤，有的甚至比一人还要宽。　　　　林豫腾身跃入空中，一团金色的灵光瞬间发散开来护在她的四周，形成了一个圆球，将林豫护在其中。　　　　林豫也随之不断弹挑琴弦，不断有树藤被斩断落入尘土之中，但也源源不断有新的树藤从四面八方朝林豫袭来。　　　　若是再待下去，不仅不能扫清一切，更会让自己陷入险境。　　　　林豫□□抬头看了一眼，上方的树藤不多，有也是极细，不过婴儿手臂粗。眼下若想脱身，也只能从上。　　　　林豫飞快拧动弦轴，随后食指猛地一扫弦，弦音所触之物顿时燃烧起来。　　　　不少树藤被这股火烧得退缩了不少，但是仍有几根粗大的树藤毫不惧怕，一往无前地朝林豫袭去。　　　　没有了密密麻麻的细小树藤的缠绕，周围的缝隙也越来越多。到最后只剩下粗大的树藤还在不停纠缠。　　　　林豫飞速在树藤之间跳跃。就在树藤即将接触到她的身体的时候，一道银光击下，树藤瞬间焦黑，跟着颤抖了起来。　　　　林豫就趁这一瞬间，借它们为踏步，一个接着一个朝上跃起。　　　　就在即将冲破屏障的时候，林豫抬手团起一团灵光，猛地朝后一掷，一团灵光瞬间爆裂开来。下面的麻烦才稍微得到了解决。　　　　随后林豫纵身一跃，抓住从前方袭来的树藤，不过稍一用力，树藤便断在了眼前。　　　　而那被林豫握在手中的断藤迅速枯萎便黑，同时也发出一阵阵腐烂的恶臭。　　　　林豫随手朝后一掷，就这么冲出了树林。　　　　借着在空中翻腾的短暂时间，林豫迅速召出天玑鉴看了所在方位。　　　　此地离梓术不远，不过十里。　　　　而其上幻灵所示，碧凌的踪迹正好在梓术。　　　　林豫暗道不妙，迅速朝梓术奔去。　　　　天色已晚，道旁造型别致的路灯上亮起了昏暗的光芒。　　　　大货车驶过压了许多坑洼的崎岖不平的镇上小路上有不少人，基本都是饭后出来消食。步子慢悠悠的，都在闲聊着，说着张家长李家短，时间也就这么打发了。　　　　林豫站在街边，拿出天玑鉴，依幻灵所示，碧凌就在此处。　　　　可是这里一切如常。似乎，并没有什么特殊。　　　　突然，人群突然骚乱起来。　　　　林豫朝着人群躁动的那方看过去，前面一栋二楼高的房子突然着了火，从窗口冒出了滚滚浓烟。不多时，街上全是一片烟雾弥漫。街上不少人都停下了脚步，朝那方看去。　　　　那是一家网吧。不少年轻人趿拉着拖鞋掩着口鼻从里冲了出来。　　　　林豫看了一眼天玑鉴，迅速朝起火的建筑奔去。　　　　突然，浓烟中冒出了一团黑雾，不过眨眼间，黑雾便消失不见。没有人会料想到这并不是一个普通的火灾。　　　　林豫迅速朝着黑雾消散的方向移动，这回不管说什么也要抓住碧凌。　　　　她追着碧凌到了一个湖边。　　　　夜色静谧，湖面粼粼，平静地毫无无波澜起伏。　　　　突然，湖心开始咕噜咕噜不断冒着泡，就像一锅水在不断加热煮沸。　　　　林豫抱紧怀中的琵琶，紧紧盯着湖心做好了完全准备。　　　　突然，水花溅起，一条巨大的怪物突然从水里升腾起来。　　　　那玩意儿甚至不能被称为鱼，巨大如一艘画舫，鳞片坚硬如铁，在幽幽的水中闪耀着寒光。　　　　而骑在它背上的人，便是碧凌。　　　　碧凌周身都缭绕着一团黑雾，双目赤红。脸上笑意森然，幽冷的眸子看着林豫。　　　　她突然拍了拍那怪物的头，随后，那怪物从水中一跃而起，对着林豫发出了一声怒吼。　　　　那怪物的声波威力巨大，旁边的树叶被刮的哗哗作响，不断掉落在地。　　　　林豫站定，一曲弦音从指尖倾泻而出。　　　　不同于她之前所弹的激烈，那声音很轻柔，就像一曲安眠，一声又一声催促着人轻缓入梦。　　　　随着林豫的弦音，那怪物发出疯狂的怒吼，不停拍打着水面，溅起一层楼高的巨大水花。　　　　而骑在它身上的碧凌也随着它的抖动而不断左右摇晃着。　　　　突然，伴随着一声怒吼，那怪物渐渐沉入了水中。　　　　压制够了，接下来便是降服。　　　　林豫轻勾唇角，旋转轴弦，下一刻，弦音便如同千军万马，朝着碧凌奔腾而去。　　　　碧凌脸色微变，足下踏着那怪物即将没入水中的头顶，手上幻化出一根长鞭，飞身而起朝林豫扑来。　　　　林豫不过一侧身，轻松躲过。长鞭打在树干之上，瞬间便将其拦腰折断。而那棵生长了百年的粗壮树木也在一片尘灰中轰然倒塌。重重砸向扎根的土地。　　　　碧凌身手虽敏捷，但她快不过林豫。更何况她除了加害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之外并没有与他人对战过。　　　　被压制了百年的她已经没有了昔日的令人闻风丧胆的境界。　　　　长鞭一次又一次被林豫躲过，而林豫却气定神闲，弦音不断朝碧凌击去。　　　　突然，林豫的一道弦音击中了碧凌的手腕，一阵酥麻感袭来，碧凌脱力，手中长鞭猛然掉落。　　　　她想抓回，可林豫怎么会给她这样的机会。足尖轻点，夺手便将长鞭抢了过来。　　　　遭受了这么戏弄，碧凌不免有些恼羞成怒，面目突然变得狰狞起来，发出一声怒吼。微微蜷起三寸长的五指朝着林豫扑过去。　　　　林豫迅速躲开，跃向空中，扫弦，一招击中。　　　　随后，她又翻找了一番乾坤袋，挑挑拣拣了一番，终于翻出一个旧友所赠之物。　　　　那是一盏灯。　　　　灯内有一团幽幽的灰色火焰，名唤"幽冥鬼炎"。　　　　此灯来自鬼界，几百年来一直寄存在林豫这里。　　　　此灯一出，所有鬼类皆无所遁形。　　　　下一秒，在那幽幽鬼火的映照下，碧凌的身体突然冒出了一道青色的幽幽光芒，眨眼间便消失在了眼前。　　　　终于，一切总算恢复了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