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芨用力催动了镇心蛊。
无数飞虫从香炉中飞出,冲出门窗,漫天飞散。所有接触到小虫的人都倒了下去。
白芨趁机夺门而出,向马棚跑去。
是什么时候……
从什么时候开始……
白芨脑子乱乱的,动作却片刻都没有被耽搁。她跨上最快的马,直奔苗谷出口。
她今日所制镇心蛊,是改过配方的,本是用于平心静气。如今哪怕竭力催动了,效果也不会维持太久。她得快跑。
好在,靠蛊术拖延,她是提前跑了很久的。她挑的是最快的马,马术也很好,终归还是能跑掉的。
她跑了很久很久,久到自己都忘记了时间。
久到她真的已经离苗谷很远了。
照这个进度,后面的人能追到她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白芨稍稍感到安心了下来。
然而,就在此时,极突然的,她被人从马背上一把提起。
那人裹挟着她,没有骑马,却比马匹更快。他带着她,飞快地向一旁掠去,进了旁边的一片树林。
……
树林。偏僻处。
黑衣的男人将白芨放了下来,然后捏着白芨的肩膀,一把将她按到了一棵大树上。
“你是苗谷圣女。”男人道。他站在白芨面前,高大的身影能将她整个覆盖住,整个人透着说不出的威压。
此人身量很高,浑身阴戾之气,一手按着白芨,另一手提着个尖锐的钩子。那钩子上头泛着血色,闪着暗红不详的光芒,令人见之胆寒。
白芨显然被吓到了,整个人怯怯糯糯。“圣、圣女?不是……”她小声道,“小女子得罪了苗谷谷主,才会被追杀。感、感谢侠士相救,小女子必……必将结草衔环以报。”
“我听到追你的人叫你圣女了。”男人仍盯着她,面无表情,身上的阴戾却明显更重了。
“怎、怎么会……不可能呀……”白芨惊慌,“小女子分明不是……”
“我,真的听见了。”男人打断她,缓缓地重复道。
“……啊,这样呀……”白芨收起了脸上的惊慌之色,“我以为你诈我呢。抱歉,我也是为了自保。——既然已经知道了,那也没办法。你找我做什么?”情绪转换得飞快。
男人见状,微微眯起眼睛,嘴角危险地下撇。“你最好老实一点。”
“当然。人都落在你手里了,我只求自保,哪有惹事的道理。”白芨道,显然已经完全接受了目前的现实。
男人周身带着威压,以令人绝不敢说谎的可怕气势审视着她。过了一会儿,他慢慢开口,道:“我听说,你能起死回生。”
……
?
什么?
“不,我不能。”白芨果断。
“你说什么。”捏着白芨肩膀的手掌忽然用力,让白芨切身地感觉到了疼痛。
“疼疼疼……松手松手!”白芨用力甩了一下肩膀,试图甩开对方施力的手,道,“捏我也没办法呀。捏我我就能起死回生了吗?我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做到那种违反天道纲常的事。”
“我提醒你一句,”见她不肯承认,男人已然浑身都是危险的气息了,“返生蛊。”
“啊,你是听说了那个呀。”白芨总算把对方的手薅了下来,揉捏着酸疼的肩膀,了然道,“那就明了了。这名字的确容易让人误解,但不是真的能起死回生。”白芨仰头看着男人,目光真诚,“那东西只是能让还没烂透的尸体动起来而已。没有神志,没有意识,没有气息,就只是会活动的尸体而已……还会咬人。那算什么起死回生,亵渎逝者罢了。”
然而,尽管已经解释得如此详尽了,男人却好像仍不相信。他再次一把按住她,身上凶厉之气大盛,道:“我说过的吧,让你老实一点。”
“我非常老实。”白芨看着他,回答道。此时,她也有了几分正色,道:“我父母双亡——这个很好查,你可以去查查看。我若有这本事,为何不去复活自己的父母?”
男人看着她,面色阴晴不定。
“……你怕是嫌命太长了。”过了半晌,男人如是开口道,语气令人不寒而栗。她话都说到了这个地步,他竟仍旧没有信她,像是认定了她就是有这本事,“你可知我是谁。”
“当然知道。”意料之外的,白芨毫不犹豫地答道。她指了指他手中骇人的钩子,道:“你名气那么大,我当然猜得出。你就是刺心钩吧。”
没有人不知道刺心钩的名号。纵是深居苗谷,鲜与外人交际的白芨,竟都听过此人的传闻。
刺心钩此人,年纪轻轻,武功却深不可测。不管是多么有头有脸多么长于武艺的人,他都能以一柄铁钩直取人心脏,没有半点拖沓,因此得了名号“刺心钩”。其真名却并不为人所知。
这样的人,若能以武功兼济天下,必然是正道之福。然而,此人却没有走上正道,而是去做了杀手。
据说,只要能给出他想要的东西,不管是怎样的高人强者,不管是正道还是邪道,没有他不能杀的,没有他杀不了的。江湖门主,朝廷命官,传说无数人为他所杀,无论武功强弱,不管身份高低。
整个江湖对其闻风丧胆,人人自危。
江湖正道曾联合众多高手讨伐此人,却折损甚重,铩羽而归。后亦有几次,也全都被他脱了身去。久而久之,虽人人对他避之唯恐不及,却也鲜有人会不自量力地剿杀他了。
像是没料到白芨会认出自己,刺心钩再次捏住白芨的肩膀,低声道:“知道我是谁,你还敢如此。”语气无比寒凉。
“就是因为知道,才不会骗你呀。”白芨坦然道,“我既求自保,又怎么会触你的霉头。”
刺心钩看着她,神色晦暗不明。
半晌,他忽然一把提起白芨,飞快掠去。
白芨被他提得很是难受。对方快得实在惊人,令她头晕目眩。然而,就是以这样的速度,他们也过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
这是在往哪儿跑……
白芨揉着发昏的脑袋,看了看四周,就看到了决明……以及谷中的人。
……
哈……
白芨万万没想到这样的情况。
她一凭运气,二靠努力,驾马跑了一个晚上,跑了那么那么远,才总算是溜之大吉了。谁成想,这个人居然如此轻易地又将她带回了苗谷附近,好像她的努力根本不值一提。
在他的面前,她竟就像是一只小蚂蚁,一只小虫子,被他轻松地玩弄在股掌之间。
那人将她往地上一扔,站在一旁。显然,这意思是,如果她不配合,他就将她交给苗谷处置了。
“妖女!”决明身后,有人喝到。
白芨闻言,怔了一下。
白芨在苗谷生活了很多年。真的很多年。
从出生到长大,没有离开过半步。
她的出生万众瞩目,她的成长备受关注。这谷中人人对她亲切无比,还从来都没有过不喜欢她的人。
她自小是被叫做“圣女”的……“阿芨”也很多。可能还有别的称呼,但还从来没有哪个称呼是“妖女”的。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叫她“妖女”的呢?
白芨怔愣着,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被绞在了一起,觉得自己好像无法呼吸。
明明是她生长的地方……
明明是她的……家……
很奇怪,先前分明已经被决明亮过刀子,也被其他人追逐过。可是,她还从未像此刻一样,切身地产生了一种“天大地大,无处为家”的悲凉感。
她看到决明向她走过来。
那一瞬间,她忽然觉得,哪怕要她惨死在哪里,死在哪个地方,她也不愿落在决明手里,不愿再回到这个骤然让她感到无比陌生的苗谷了。
她猛地转身,看着刺心钩,向他伸出了手,显然是下定了决心。
“老实了?”刺心钩的脸上浮起了满意的神色。
他伸手拉住了她。
刹那之间,刺心钩忽然感觉到掌心一痛。
他飞快地甩开了白芨的手,却感觉到,在电光火石之间,已经有什么东西顺着手掌钻入了他的心脏,快到他连砍掉自己的手掌都来不及。
“救我。”白芨抬起眼,看着他,目光灼灼,“否则,你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