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黎自己也能感觉到,这个说辞实在拙劣,完全没有说服力,因为沈星暮实在不像学生。他已经做好被眼前大婶连番质问的准备。
可没有。大婶闻言,神色忽然变得温和,笑容可掬道:“原来你们是海鸥的同学啊,这就不奇怪了。我和你们说啊,海鸥这孩子从小就和我们亲近,隔三差五来我们这里玩,有一次……”
“大婶,我们还有事,就不打扰你了。”
沈星暮似笑非笑打断她的话。他又从兜里摸出几张百元纸币,轻轻放到桌子上,抬步便往外走。
叶黎连忙跟出去。
两人上了车,沈星暮用地图导航搜索溪隐村,接着冷笑道:“从镇上到溪隐村,接近十公里路,步行一个来回至少要三个小时,林海鸥和他们可真亲近。”
叶黎知道沈星暮说的反语,忍不住叹道:“可能他们也是被生活压弯了腰,迫不得已才做这种事。”
沈星暮冷冷道:“收起你的恻隐心,别说这些让人作呕的话。”
叶黎问:“我说错了?”
沈星暮面无表情道:“贫穷是有原因的。只能靠这种近乎抢劫的做法谋生的人,有什么值得可怜的?”
叶黎的脸色僵住。他发现沈星暮的话非常有道理,尤其是前面一句“贫穷是有原因的”,这无疑是腰缠万贯的成功人士才有的心德。
叶黎开车不到两分钟,车子还没完全驶出小镇,他忽然闹肚子了。
沈星暮讥诮道:“我叫你别吃他们给的东西。”
叶黎红着脸道:“我只是普通的闹肚子,应该和之前的馒头无关。我下车找个地方方便一下,你在车上等我一会。”
沈星暮道:“你忍一下,等出了小镇,再找个没人的地方解决。”
叶黎憋着肚子里的难受,问:“为什么?”
沈星暮冷笑道:“你以为在这镇上,像刚才那个老太婆一样的人会少?我们若再在镇上逗留,指不定又被谁盯上。”
叶黎只好强忍着肠胃的胀痛,顺着导航驶出小镇,在没人的路段停车。
这是一条只够通一辆车的泥泞路,左侧是涓涓流淌的小河,右侧是绵延巍峨的大山。
叶黎往山上走,躲到大石头后面,解开裤子放心排便。
他以为方便过后就没事了。但事实并不是这个样子。他仿佛真的得了严重的腹泻病,每次方便至少五分钟,人站起来不超过两分钟,又得找地方方便。
叶黎被折腾得脸色发青。他不得不承认,沈星暮说对了,那个馒头的确有问题。
他忽然想到,如果他和沈星暮都吃了那个大婶给的馒头,两人都蹲在破烂的茅房里方便,会发生怎样有趣的事情?
叶黎一直拉肚子,直到肚子里再也没有食物,这才稍稍舒缓过来。他完全虚脱了,再也没有力气开车,便和沈星暮换位子,他坐到了副驾驶座。
正当小车发动机隆隆启动,叶黎心中有了奇特感应,连忙叫停。
沈星暮冷声道:“你的肚子还没闹够?”
叶黎摇头道:“不是,我感觉我们要找的人就在附近。”
沈星暮问:“哪个方向?”
叶黎指向山的另一侧,凝声道:“他就在山上,而且在向我们靠近。”
沈星暮抬眼看过去,萧条的大山上并没有人影,便皱眉问:“你确定?”
叶黎重重点头道:“我确定!”
沈星暮道:“那我们等等看。”
两人一等就是十分钟,山上的人没出现,反而路后面有了三轮货车。
这条路通不了两辆车,沈星暮没办法,只好开车继续前行。
这条泥泞路的尽头便是溪隐村。溪隐村在山脚下,是紫虹镇的边缘,也是赫城的边缘。
这个村子非常荒凉,它仿佛是上世纪七十年代的遗迹,没有街道,没有店铺,连用木头和稻草搭起来的矮房都少得可怜。其中不少房子早已人去楼空,现今在住居民只有十余户。
叶黎和沈星暮很快找到林海鸥的家木桩和土石搭建的、宛如猪圈的烂房子。
自驾小车的确比客运汽车快很多,叶黎和沈星暮找到溪隐村已经有一段时间,但林海鸥迟迟不见踪影。
当然,这无关紧要,只要找到了房子,就不怕找不到人。
林海鸥的父亲林绍河和母亲周小萍都在家。
周小萍卧病在床,林绍河便出来招待叶黎和沈星暮。
林绍河受过中等教育的熏陶,举止言行里均保留最基本的礼貌,懂得“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的道理。
他请叶黎和沈星暮进屋里坐,并且泡上他平时舍不得喝的铁观音茶招待二人。
林绍河一边慢条斯理地喝茶,一边温和问道:“二位远道而来,找我们家海鸥有什么事吗?”
叶黎几乎脱口说出“我朋友沈星暮是令爱的追求者”,只不过他只说出一个“我”字,沈星暮便已抢先回答道:“我们是林海鸥的朋友,来找她聊点事情。”
林绍河微笑道:“你们有事要聊,不妨和我说说,说不定我能替海鸥做主。”
叶黎惊住,他已经听出林绍河话中的玄机。恐怕林绍河也认为他们远道而来是找林海鸥谈婚论嫁的。
叶黎的心里稍稍一紧。他当然不能在这种时候插嘴,便老老实实坐着。
沈星暮微笑道:“林叔误会了,我们找林海鸥只是为了解一道题,并没有其他意思。”
林绍河问:“学术上的问题?”
沈星暮点头道:“是的,一道数学题。”
林绍河来了兴致,尤为欣喜地问道:“是几何题吗?你说说题目,说不定我能解出来。”
沈星暮道:“不是几何题,而是积分题。”
林绍河问:“积分题是什么题?”
沈星暮开始解释高数里的积分,其中提及函数,区间,曲边梯形等专业术语,叶黎完全听不懂,林绍河当然也是一脸茫然。
林绍河轻轻抿一口茶,接着苦笑道:“小沈是吧,你说的积分我听不懂,看来我还是受了文化等级的限制。”
叶黎自叹不如沈星暮,至少他面对这种问题时,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沈星暮却能用华丽的知识轻描淡写搪塞过去。
叶黎暗自感慨之时,林绍河也在感叹,他开始讲他的故事。
林绍河自幼聪明,学什么都快,并且能融会贯通,举一反三。他曾是村里的名人,去县里读过初中,只不过受那个时代的限制,读不起高中,便只能四处辗转谋生。他做过木匠,铁匠,乃至是砖瓦工,最后依旧一事无成,只能回镇里教书,安度余生。
这是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故事,叶黎完全提不起兴趣,沈星暮却能与林绍河谈笑风生。
沈星暮问:“那你什么时候成的家呢?”
林绍河笑道:“这个说来有点玄乎。你们来的时候看到我们村后的大山了吗?”
沈星暮道:“这么大一座山,想不看到很难。”
林绍河道:“这座山很奇怪,进去的村民经常撞到鬼打墙,一整天也走不出来。我们村曾经有不少人在山里失踪,我爱人周小萍也险些葬身山里。我当初年少胆大,不信这些神鬼传闻,就独自一人上了山。那时是夏天,而且是中午,就算是山上也不该有雾,但这座山偏偏起了雾,而且雾很大,我和其他村民一样,迷了路,无论怎么走也走不出来。”
沈星暮问:“那你怎么出来的?”
林绍河道:“我沿路找显眼的大树做记号,一直走到天黑也没走出来。就在我六神无主,以为自己快被困死的时候,我爱人出现了。她就躺在一块很显眼的大石头上睡觉。我把她唤醒,然后两人继续找出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无论是我还是小萍,我们只身一人都走不出来,但我们两个人一起走,雾就散了,我们很容易就走了出来。那之后,我就和小萍成了婚。”
沈星暮惊讶道:“这世上还有这么奇怪的事情?”
林绍河道:“这还不是最奇怪的。”
沈星暮顺着问:“最奇怪的是什么?”
林绍河思忆道:“最奇怪的是,我记得清清楚楚,我上山的时间不到半天,和小萍在一起的时间自然更短,但小萍却一直坚持说我和她在山上过了至少一个星期。这么多年过去,关于那件事,我们的意见从未统一过。”
沈星暮思忖道:“可能是你们其中一个人记错了。”
林绍河摇头道:“我最初也这么想,后来我就不这么想了。”
沈星暮问:“你是怎么想的?”
林绍河道:“我和小萍很可能被不可琢磨的神鬼力量干扰了。”
沈星暮问:“神鬼力量?”
林绍河微笑道:“我曾经也不信鬼神,但自从那次之后,我开始相信佛经里的举头三尺有神明。”
沈星暮接着问:“那林海鸥呢?她进过那座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