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停了十分钟,温语秋一直没有下车。张云林踌躇着问道:“不进去?” 温语秋仿若未闻,只是盯着城明集团的大门又看了一会,像是思考着什么问题,而后咬了咬嘴唇,一拨钥匙,发动了车子。她想明白了一件事:自己一时冲动奔到此地,但却不能进去,无论今天宋嘉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再踏进城明,只会牵扯更多。 张云林见她又目不斜视的开车离开,也不多问,只是笑着说了一句:“不好意思,我饿了。” 温语秋这才意识到早就过了午饭时间。“对不起。” 她发现自己对张云林总是有着万分歉意。曾几何时,蒋衡对她说过,如果你对一个人做任何过分的事都觉得是理所当然,那就是真正的依赖。如果你对一个人有任何平凡要求都觉得麻烦歉疚,那就是真正的疏离。 “其实今天天气不错,好久没吃那些美帝的快餐了,要不我们买点去春樱路逛逛?” 张云林试探着提议。他清清楚楚听到温语秋与她舅舅的对话,也隐隐约约的觉得她今天的反常肯定与蒋衡有关。那么春樱路这个地点就显得很敏感,但他还是提到了那,自己也不知道这么说是打算证明些什么。 “没问题。” 温语秋点头答应。她此刻的心情到真没那个空间去在意地点问题。 春樱路路口依然有交警在执勤,但却没有任何领导的身影与车辆。张云林特意四处仔细寻看了一遍,确定早晨见过的人已然不在。两人停好车,买了些食物饮品,寻着一颗大樱花树,坐在了树下的休息长椅上。 温语秋盯着手中的汉堡可乐,连将它们往嘴边送的动作都没有气力做。她抬头望向这条路的远方,丽日暖阳下樱花已然落尽,但枝叶依然繁茂翠绿,一棵棵树错落有致的排列蜿蜒似是没有尽头,而路对面各种格调的咖啡馆酒吧小店林立,掩映在绿荫之下,更显幽静氛围。耳边不时的有些鸟鸣,脸庞也有阵阵微风拂过,明明是祥和安宁的美景,她翻江倒海的心却不能融入,究竟是为了工作还是为了感情,她也无法给自己答案。 张云林见她发愣许久,叹了口气,放下手中吃了一半的汉堡,坐直了身子,认真的说道:“我今天早晨替你拿车,在这见过那位蒋大队长。” 温语秋被他这一句话拉回了神,转过脸看向了张云林,带着些迷茫闪烁。 张云林清了清嗓子,柔声说道:“我不清楚你们的故事,但很显然这个故事至今都影响着你的生活。” 温语秋自嘲的笑了笑,悠悠的问:“是吗?有那么明显吗?我以为已经没有影响了。” 张云林不反驳也不赞同,但目光却理解而宽和。 也许是场景太适合于倾诉,也许是对象摆出的聆听姿态,也许是自己情绪堆积至漫出,温语秋伸手一指,方向是对面的星巴克咖啡厅,开始了曾经的故事。“我与他是在那认识的,这条路是我们最常来的地方。” 星巴克相识后的一周,蒋衡真的带着昊昊去医院就诊,碰巧那天温语秋坐诊。昊昊只是普通感冒,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吃点药物即可。她却很好奇,为何带孩子来看病的是叔叔,而不是父母。蒋衡给出的解释是:父母工作太忙。后来她才知道,昊昊的父亲宋任杰当时在国外考察,母亲在一起交通意外中去世了。她在知道这样的情况后,更加疼惜那个孩子。 蒋衡随后便开始约她吃饭,她不是懵懂无知的小女孩,自然也明白这样的邀约代表着什么,可是却真的满心期待。她也问过自己,他们可以说是萍水相逢。可自己这样的心情是因为什么?决然不是因为其人格魅力,也谈不上什么相互了解,想来想去只能因为他的外形气质实在太对自己口味。她第一次发现其实自己也很虚荣肤浅。 蒋衡定下的吃饭地点是一家高档西餐厅。那家西餐厅临窗的位置是绝佳俯瞰城市夜景的地点,但从不接受预定,谁先谁得。她晚间6点准时赴约,却见蒋衡正坐在那个位置上,捧着杯清水,容色沉静的看着窗外的景色。“你几点到的?”她问道。“一个小时前。我知道提前一个小时就能坐在这个位置上了。”他回答。从那时起,她便知道他做事有着自己固执的计划,而他想做到的事,必会拼尽全力做到。 这顿饭,她吃的很是愉快。出乎她意料的是,蒋衡居然十分健谈。而他的健谈不是漫无目的东拉西扯,而是言简意赅的一语中的。他说话绝不啰嗦,但信息含量却丰富多彩。蒋衡比她大三岁,刚从刑警大队调至市情报中心,以前隔三差五的出差办案,时间及其不固定。现在则是每天办公室面对电脑,几乎是朝九晚五,可自由支配的时间自然也多了起来。他说着些以前办案的趣事,还穿插些刑侦小知识,又谈着自己的兴趣爱好,这些都让温语秋听的入神。她时不时的打断他询问自己感兴趣的点,而蒋衡都回答的仔细认真。无论她问什么,他似乎都坦诚以待。他们从工作聊到生活,从国际形势聊到历史文化,从人生百年聊到宇宙浩瀚。这样的谈心交流几乎伴随着他们整个交往过程,此后蒋衡不止一次的打趣说过他们是边谈恋爱边做学术研究。而在那个晚上,她天真的以为,蒋衡几乎是把自己从里到外毫无保留的和盘托出,有所保留只是他的家庭情况。这样单纯的认知带来直接的感受,那便是这位蒋警官为人难得的诚恳真挚。 三天后,蒋衡再次约她看电影。她没心没肺的挑了部动画片,自己看的津津有味,却觉得身边的人一直没有动静。忽的转头看他,想着莫不是睡着了。蒋衡却不等她开口询问,抢险轻声说道:“放心,我没有睡着。”而后伸手敏捷的拿过她放置于腿部的单肩包:“你的包我替你拿,这样你坐得舒服点。”她想说不用麻烦。蒋衡却坚持的不容分说:“以后和我看电影,包都是我负责。” 温语秋听到这话,心里一阵小鹿乱撞,一时无法反映如何去接话,也亏得电影院光线黑暗,否则她脸颊的绯红也是掩藏不住。蒋衡这么说,也是这么做。此后,无论是看电影还是逛街,只要她的包略显沉重,几乎都是他负责拿着拎着保管着。当时享受的寻常照顾养成了她根深蒂固的依赖,总觉得自己的包不需要自己负责。而这份依赖,她花了三年都还未彻底戒掉。有那么几次,她坐朋友的车外出,回家后都不知自己的包遗留在对方的车上,就那么理所当然的继续干活,等着对方送包上门,才恍然发现自己又范迷糊了。每每她总是自嘲的说着自己人品好,总能失而复得。而朋友们也笑说她简直不靠谱。但她内心隐秘处总是会扯动一个伤口,生疼几分,又自动愈合。 电影结束后,已是晚间10点,蒋衡开车送她回家,那时她还与父母住在一起。路上车辆并不繁忙,交通通畅无阻,蒋衡的车子却开的很是缓慢。 “你家住在郊区就好了。” 他没头没脑的说了这么一句。 “为什么?” 温语秋更是傻里傻气的问了一句。 蒋衡看了她一眼,笑了,“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单纯的像一张白纸。” 这是他第一次说她单纯如白纸,后来他更是直接说过:“你在我面前真的就是一张白纸。” 那时无知的认为那是一种夸奖,后来大悟,他不是欣赏这份单纯,而是在利用这份单纯。 “如果我说我想和你多待一会,你相信吗?” 蒋衡问道。 “不信。” 温语秋笑着摇头。她尽量将此变成一种调侃,纵然内心是欢喜的。女人,大都如此,明白有些话信不得,却又渴望听到。 “我也觉得男人的话不能太相信。” 蒋衡顿了顿,又认真的说道:“但我刚刚说的是真的。” 温语秋只是以微笑回应他。 “前男友伤过你?” 蒋衡再次突兀的问道。 她皱眉恻望他:“你怎么就笃定不是现男友?” 蒋衡爽朗的笑出了声,“以你的性格,若是有男友,怎么会和我单独吃饭。我也绝不会约一个有男朋友的女人看电影。” “以我的性格,你很了解我吗?” “你忘了我是做什么工作的?见人三分像,大致了解并不难。现在正在加深了解中。” 蒋衡冲她一乐。温语秋觉得这短短十几分钟的车程,蒋衡展现的笑容比之前加起来的都要多。 “那你是受过前女友的伤?” 她将问题抛了回去。 蒋衡挑了挑眉:“我像吗?” 温语秋故作深沉的打量着他,搬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思考着。现实点来说,以他的样貌谈吐,以他的待人接物,怕是让别人伤心的时候多。 大概是被她盯着不自在了起来,蒋衡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别想了。我不是一个坏人,真不是。” “警察若是坏人,情何以堪。”温语秋笑了。 “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蒋衡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 “我不知道。” 她笑着摇头。这一路的谈话多少有点暧昧,但她并不擅长也没兴趣玩暧昧的游戏,也不知是哪来的感性情绪,她轻声说道:“我不想让别人受伤,当然也不希望自己受伤。我最受不了的就是拥有后的失去。可以没有希望,那么不会有念想。但一旦有了盼头,又掐灭了火苗,我会受不了。” 温语秋说完,也不看蒋衡,眼睛直直的望着前方的路。其实此刻在她内心已经有个火种悄无声息的种下了,她下意识觉得自己是应该抗拒的,但女人的理智通常不应用于感情世界。 车内一时沉默,蒋衡专注的开着车,没有再说话。不多会儿,车在温语秋家的小区门口停下了。温语秋礼貌道谢,又提醒他小心开车,下了车,往小区里走。走了几步,她没有听到车子发动的声音,便回头打探,正好对上了蒋衡的眼神。对方正坐在车内,手机攥着许是刚刚点起的一根烟,深深的看着她。那个眼神,似有犹豫不决,又似有千言万语,既渴望又迷茫,让人捉摸不透。两人就这样对望了几秒钟,蒋衡突的掐掉香烟,大力开门,三步并两步的走至她身边,坚定的开口:“你刚刚的那番话,不是任何女人都能这么说这么做的,这便是你的可贵之处。你单身,我也单身。今天是我们见的第四面。我想过了,我和你见四面和见四十面,我对你的感觉不变,那么就别浪费时间了。现在起做我女朋友。” 他说的一气呵成,低沉有力。头顶撒下的昏黄路灯打在他的脸上,柔和了坚毅棱角,显得那一直洋溢的超级自信尽然转化成了些许的忐忑期待。 温语秋惊讶的愣住了。她实在没有想到蒋衡尽如此之快,如此直接的要将他们的关系带入新阶段。尽管她也觉得对眼前之人有太多的不确定,而这段关系似乎也有太多冒险成分,但此刻砰砰的心跳声骗不了人,全身血液的欢快流动之势骗不了人,拼命想要点头的冲动骗不了人。她深吸一口气,像是做了一个重大决定般伸出手:“蒋警官,请多多指教。” 蒋衡站在那一动不动,看着温语秋微笑的脸渐渐有点娇嗔之意,才反应过来,赶紧握住她的手:“温医生,请多多指教。” 夜深人静,喧嚣归隐,路灯下的两人,双手相握,相视而笑,画面不可谓不美。这让听着故事的张云林也不禁在脑海中勾勒出那副场景。 “那天是三月十四日,白色情人节。” 温语秋说完,喝了口可乐,突然觉得心里的气消褪了半分,又大口大口的灌了些可乐。 “后来呢?他对你不好?” 张云林边说边强行的拿过她的可乐杯,她空腹这个喝法,午饭真真是不用吃了。 温语秋对他笑笑,也没有反抗。她站起了身,靠着一旁的樱花树,抬头望了眼蓝天。“不,他对我很好,是超出我预期的好。可是,非常好其实就是很不好。” 张云林眉间紧皱,深深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