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厨房间里燃起了一盏青瓷油灯,灯苗昏黄摇曳,晕出淡淡的光圈。
秦桑捅开了火,烧了一锅水,和面擀皮很快包了一碗饺子出来,双手捧着搁在了窦丞璋的面前,退后几步,在桌子的对面坐定。
一旁的椅子上还随意搭着男人方才脱下的毛皮大氅,秦桑似无意瞥过,不禁微微变色,心知这样毛色顺滑发亮的皮子可不是寻常人家能穿得起的。又去看那男人一身滚边云纹的猩红织锦缎子长袄,头上的乌发也由一顶金玉錾珠的冠子束了起来。
想起方才惊鸿一瞥,这人的腰上还系着一根嵌金镶玉的腰带,秦桑不觉暗自咂舌,心说之前她就疑心这人非是寻常人物,如今看来果然如此。只是又渐渐起了疑惑,不知这人此番漏夜而来,却为何故。
窦丞璋却没那么多想法,看见这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皮褶细腻,光滑精巧,冒着滚滚白气,不觉心里欢喜。又瞥见对面坐着的妇人面容恬静,眼光淳实,心叹这凡尘俗世里最寻常却又最难得的,也不过是家人闲坐,灯火可亲了。
可惜他身世坎坷,亲人缘素来稀薄,自打娘亲死后,也只有姝儿陪着他的时候,心里才能得了片刻的安宁,偏姝儿如今也死了……可如今能在这偏僻之隅感受这最平常不过的安宁,也不算老天爷待他刻薄了。
窦丞章毫不客气,提起筷子风卷云涌一番,很快就将一碗的饺子吃了个干净,赞道:“你手艺又渐长了,我寻了七八个灶上的婆娘,没一个能比得上你。”
秦桑抿着唇浅笑,将近一年不见,对面这人气势更盛,容色也更盛,迫得她都不敢抬头看去,轻垂眼睫缓缓笑道:“有劳贵人还惦记着我那手艺,若是贵人还吃得下,一碗酸汤面片很快也能好的。”
窦丞璋摇摇头笑了:“吃不下了。”说着安静下来,掀起眼皮静静打量对面那妇人,只觉她皮肤光滑,气色也瞧着好了许多。虽隐有疲倦,但也有种容光焕发的感觉。只是一如既往的谨慎小心,看见他,还是跟以前一般模样,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心里不禁生出些淡淡欢喜,这女子果然不似旁人,一见着他,便不是明着打量,也要偷偷窥探,真真是叫人烦不胜烦。
“我姓窦,你就叫我窦大哥吧!”窦丞璋沉默许久,还是下定决心说出了这句话。
他同家里早就绝了关系,如今妻女丧命,身侧只有冯川是打小跟他一道长大的可靠人。那些朝堂上的人,虽也有肝胆相照可性命相托之人,可当他满心疲倦,只想寻个安静的妥当处,能找个人静静陪他一回,却再也寻不到这样的去处和人来。
窦丞璋垂下眼皮,渐渐觉得之前飞扬而起呼啸席卷着的怒气已然渐渐消淡,这里很好,很安静,很妥当,对面的人也很好,纯善,静默,跟她在一处,心里舒服又安静。
不觉间缓缓地舒了一口气,来了河西这么久,窦丞章难得地感受到了心无羁绊的舒散。
秦桑咬了咬唇,沉默了良久,最终还是轻声唤了一句:“窦大哥。”
窦丞璋瞥了她一眼,此后再没说什么,又面面相对枯坐了半晌,忽地起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