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后的野狼踱步出来两只碧色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奇异明亮的光,张开血盆大口,喉咙里发出重重的口水吞咽声。
这只嗜血野兽被侍卫捕猎了好几天,身上遍体鳞伤竹子做成的利箭穿透它厚厚的狼皮,鲜血凝固结痂。
连日来的狼狈让它饥肠辘辘眼睛里迸出贪婪的光芒。
远处的小山丘后,姜千澄坐在洞穴边缘,浓厚的草叶将这里搭成一个天然的凹洞,遮蔽住外头昏暗的光线。
随着野狼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姜千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尖,听觉嗅觉在这一刻齐齐敏感到极点。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转头看向身侧的荔枝。
它先前被人捅了一刀后背赫然一道深深的伤口,汩汩血水从中涌出来。
天性使然小母马察觉到了空气里危险的味道瑟瑟抖动身子,拼命往山洞里的凹陷处挤。
姜千澄从衣裙上撕开一角包住荔枝流血的伤口伸手抚了抚它凸起的脊柱小母马停下抖动安静地将头搁在姜千澄肩膀上。
一人一马背抵着山丘身后已经没有退路,若被发现,顷刻就会被野狼扑上来咬断喉咙。
风入松万林婆娑。
野狼走动,毛发擦过草叶,发出窸窣的响动声。
半晌,那团庞然大物的终是现身,影子照在眼前的石壁之上,它鼻子轻轻一嗅,混浊的气息扑向葱郁的草叶,爪子拨动,似乎在找到藏身于此的猎物,要将它们叼出来。
它的动作不急不慢,饶有耐心。
一道白色的身影突然出现,一晃而过,从山丘下出现奔了出去!
“踏踏!”
荔枝如离弦之箭奔出,四蹄轻轻地踏在草叶之上,如履平地,一眨眼的功夫已跑出十丈远之外!
野狼目光被完完全全吸引过去,“嗷”的一声,也转身扑去,直追远方那匹白马。
狼腿矫健且粗壮,俯低身子,掠起一团黑影,在一颗颗松树间穿行而过。
小山丘斑驳的草叶下方,露出姜千澄一双明澈的眼睛。她屏住呼吸,紧盯远方的白马和野狼,准备等它们消失不见,就从这里出来,往相反的方向逃走。
野狼越追越快,常年生活在森林之中,早就熟悉四周的道路,不断抄近道去截白马。
可平素一匹普通的马跑起来的速度,就与野狼不相上下,更何况它面对的是有“天马”之称的汗血宝马?
凄凉月色下,荔枝跑进一团迷雾之中,再也看不见身影。身后的野狼追了几百丈,气喘吁吁地停下步子,不甘心地吐出一口浊气,用狼爪獠了獠土地。
山丘之后,姜千澄竖起耳朵,听了一会,确保四周没有异动了,才敢拨开草叶,慢慢走出来。
就要迈开步子离开时,却见远方浓重的迷雾后,一双幽碧色的眼睛重新出现,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这下,姜千澄是彻底落了单。
猎场之外,猩红的月亮浮现在夜空中,俯看着大地。
柔兰族王子议完事,从大帐中出来,入目就看见荣福焦头烂额地站在帐子边,而自己妹妹在一旁踱步,脸色掩盖不住的慌张失措。
柔兰王子用柔兰话问:“你怎么了?”
穆真身子一僵,转过头来,一张脸好似失血过多,吞吞吐吐半天,小声道:“没什么。”
柔兰王子一瞧她这样就知道不对劲,死死捏住她的手腕,眼里射出狠厉的目光,逼问道:“你又闯什么祸了?快给我如实交代,不然把你的两条腿打断,让你以后再也骑不了马!”
打蛇打七寸,要穆真骑不了马,何异于要了她的命?
穆真打了一个哆嗦,颤颤道:“兄长,我确实闯祸了。”
柔兰王子们倒吸一口凉气,大声呵斥,四周人全往他们这处看来。
“什么祸?你的随从不是来禀报说你一个下午都在和姜昭仪玩吗!你干了什么了?莫不是”
说到最后,柔兰王子眼睛圆瞪,竟不敢说下去。
穆真面色苍白:“我,我是让随从给你禀报了,可我说谎了!姜昭仪下午就失踪不见了,我在山林里找了一圈,到傍晚都没找到她的踪迹,怕你们怪罪我,一直没敢声张,骗你们说她和我一直在一块”
直到刚刚,荣福跑来她帐子里询问昭仪娘娘人呢,穆真才彻底瞒不下去,老老实实到兄长这里和他摊牌了。
他二人在用柔兰语谈话,一边干立着的荣福,虽然听不懂,瞧二人如此苍白的神情,也明白过来事情不太对了。
但荣福不懂柔兰语,有的人却懂。
“姜千澄失踪了?”
一道声音从后方响起,沈放掀开帘帐,目光落在穆真身上,那一瞬间,穆真能清晰地感觉到,一滴冰凉的汗,从脖间顺着脊梁柱滚落而下。
沈放冷声问:“人在哪?”
穆真吓得两腿发软,抬起手臂,指着远方,讷讷道:“在北边的猎场,姜千澄午后和我去打猎,人在里面不见了。”
话音一落,一道泛着银光的剑直往她头上削来,入木三分地扎进身后的木梁柱上。
宝剑削铁如泥,再偏一寸,穆真的项上脑袋不保。
穆真冷汗直流,双腿扑通一声跪下。
沈放冷冰冰地瞥了一眼,柔兰族王子明白其中意思,赶紧跪下,道:“我会好好处置穆真的,您放心!”
男人高大的背影走进月色里,口中唤了一声“惊雷”,一旁草坡上吃草的黑马,疾驰冲下山来。
沈放大步跨上马,勒住缰绳。
禁卫军统领匆匆来迟,在他面前跪下,听头顶人道:“你现在就带人上山,把山林围住,点上火把,往里一圈圈搜,务必把姜昭仪找出来。”
他话语平静,听不出情绪的起伏,禁卫军统领认识沈放多年,却听出了其中不一般的意味,知道越是平静的神情,下面越是藏着惊天的波澜。
万一姜昭仪有事,他们这些看护贵人的侍卫,一个都别想逃掉。
禁卫军统领惊得冷汗涔涔直流,抱拳道:“臣领旨。”
说完,手放入口中,吹了响亮一哨声。四方侍卫听到哨声,齐齐拉马,整装待发后,往猎场里奔去。
子规夜啼,灯火穿行夜色中,幽幽如游龙。
喧哗吵闹声太大,原先已歇下的众人,被动静吵醒,纷纷走出帐中,相顾询问其中的情况,得知姜昭仪在猎场里走失,到现在都没有归来,不由一阵心惊。
猎场中群狼四伏,猛虎出没,姜昭仪一个柔弱的女儿家,掉进那里,能熬过今晚吗?
又或者说,能找到全尸吗?
崔贵妃听到消息,捂住口鼻,像受到了巨大的惊吓,身子摇摇欲坠,在身侧婢女搀扶下,勉强稳住不倒下。
她脸上没有一点血色,转身面对众女,轻轻叹息了一声:“昭仪娘娘是有福之人,福大命大,定不会有事的,你我众人不如一同去帐中,为昭仪娘娘念经祈福。”
众女欠身:“诺。”
月夜星辰闪烁,幽暗的密林,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草木掩盖的小山丘后,树叶轻轻晃动,血迹蜿蜒汇聚成一汪血水,远远就能看出此处有古怪。
姜千澄闭上眼睛,瑟瑟躲在山丘里。
她心中惶恐,不敢睁开双眼,怕一睁开,那匹野狼的面容赫然在眼前放大,张开大口,将她生吃活剥去。
偏偏此刻肚子绞痛,好似有一把镰刀在肠胃里搅动,姜千澄疼得肩膀颤抖,手扣着山丘上的石头,指甲陷进泥土中,压抑着疼痛,不让自己叫出声。
那抹幽绿色的光靠近,停在她身前,慢慢拨开杂草。
姜千澄心下绝望,一阵一阵的窒息感遏住喉咙,泪水从眼睛里流出。
大概人之将死,脑海中会闪过许许多多画面,她在记忆里拼命回忆那个男人的身影,口中呜咽地发出一声“陛下”,期盼着那人能在最后关头出现。
可她等不到沈放来救她了,她快死掉了
深刻的悲伤与绝望冲进脑海里,紧绷的那根弦快要断掉,泪眼模糊中,她静静地呼吸,等着生命的最后一刻光阴的流逝。
一双手拨开挡住身子的草叶。
是一双男人的手。
那人轻声唤了一句“妱儿”,姜千澄身子一僵,抬起眼,依稀辨别出那是一个男人的轮廓,想都没想,往来人身上扑去。
“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