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泱不见了!
仿佛有人拿着一面锣对准柏舟的耳边用力敲击,她感到耳朵里嗡嗡作响,鼓膜疯狂地振动,让她的大脑里也充斥杂乱的嗡鸣。
她抬手扶住楼梯栏杆。
白天的恐慌在尘埃落定后加倍地卷土重来,这栋空荡荡的房子,仿佛在告诉她,她太天真了,事情还没结束。
桑泱哪里去了。柏舟努力地想要平静下来,她反复地深呼吸,平息剧烈跳动地心脏。
抬手看了眼时间。
8:40。
她又打开通话记录,看到策划人的来电是8:23,她和桑泱说了几句话,又换了鞋,最多一分钟。
她待在外边的时间只有十五分钟左右。
只有短短的十五分钟,桑泱怎么会不见。
柏舟茫然地看着表,恐惧在她心里扩大,她的脑海冒出了一个词。
消失。
凭空消失。
“汪!”豌豆从一个房间跑出来,看到柏舟站在楼梯口,冲着她叫了一声,然后歪了脑袋,好奇地看着她。
柏舟瞬间清醒过来,她得找到桑泱。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
柏舟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桑泱两个字显示在屏幕上,柏舟迅速接起来,听着电话接起瞬间的沉默。
“小舟。”桑泱的声音传了过来,“你回家了吗?”
平静温和,和平常没有任何区别。
柏舟却像是浑身都脱了力,她靠着扶手滑坐在楼梯上:“嗯。”
桑泱向她说明了一下去向:“发生了很严重的车祸,很多人受伤,医院忙不过来,我得去帮忙。晚上可能会回来很晚,也可能不回来,你早点睡,不要等我。”
柏舟听到车祸两个字,缓缓地弯下了身,将脸埋在自己的臂弯里:“你在开车吗?那你专心看路,别太赶,要注意安全。”
“我在颂意车上,她路过接上了我。”桑泱说道,“但我也不能跟你多说了,快到了。”
她们家去医院只有十来分钟的车程,当初选定这栋房子的原因之一,就是离桑泱的工作地点近。
“好,到了给我发条信息。”
柏舟埋首在臂弯里,深深地吸了口气,往肺里灌满了空气,胸腔在极度的恐惧中平息下来后闷闷的钝疼。
柴犬走了过来,蹭了蹭柏舟曲着的膝盖,轻轻舔着她的手背。
狗对人的情绪有很敏锐的感知力,豌豆感受到柏舟此刻情绪的动荡。
柏舟抬起头,平日里湛亮的眼眸此刻脆弱而无力。
“我好害怕她又出事,我好怕失而复得的最后是另一场更无能为力的绝望。”她对着豌豆虚弱地笑了笑。
豌豆吐着舌头,整个身子都挨着柏舟的小腿,仰头看她,眼神清澈柔软。
柏舟看了它一会儿,伸手抱住它的脖子,揉了揉它脑袋上的皮毛:“谢谢你找到那幅画让我回来,以后我都会和你和平共处,不嫌弃你跟我抢泱泱了。”
豌豆听不懂它在说什么,但感受得到她的情绪没那么低落了,于是呜呜了两声,从她怀里挣出来,跑到别的地方去玩了。
柏舟看着它跑远,又低头看了看手里攥得紧紧的手机。手机坚硬的边角硌得她的手心有点疼,她的心情蓦地放松下来,觉得自己太好笑了。
如果是平时,桑泱不见了,她第一反应肯定是打电话问问她去哪儿了,但刚刚,可能因为时光倒流这件科学无法解释的事,还可能是因为总担心会回到上个时空的既定走向里,她居然以为桑泱凭空消失了。
真是自己吓自己 。
柏舟心有余悸,脸色还没缓过来,仍是病态的苍白,但眼睛重新灵动了起来。
她走到门口,没拆那些礼物,而是拎起装在外卖盒子里的烧鹅看了看。
原本计划的煮面是行不通了,桑泱不在家,她没有给自己煮东西吃的动力。
柏舟看着烧鹅思索了会儿,决定炖个汤吧。
一场手术时间长的十几个小时也很常见,太辛苦了,炖个汤给桑泱送去,把烧鹅也带上。
桑泱坐在许颂意的车上。
见她放下手机,许颂意才回头看了看她,又望向前方,口中闲聊着:“跟小舟说过了?”
“嗯。”桑泱看向窗外,路旁的灯光水流般照入车子里,又如潮水般退去,给她脸上打上一道流动的光线。
“怎么了?怎么心事重重的?”许颂意又问。
桑泱在想刚才柏舟在电话里的声音,明明就在耳边,可听起来却像是格外的遥远,又或许是她太过敏感了。
桑泱抬眼,看了看许颂意,淡淡地笑了笑:“没怎么。”又想起刚刚医院打来的电话,“今晚恐怕得忙到天亮了。”
“嗯。这么严重的车祸,我猜肯定忙不过来,也多半会让你也回医院,一接到通知就给你发了微信,正好顺路捎上你。”
前方就是医院正门,门口有两辆车正排队过关卡,保安亭站了个保安,正在维持车辆进出的秩序。
许颂意转动着方向盘跟在那两辆车后,调侃道:“不过早知道小舟在家,我就不发你微信了,她肯定特别乐意送你。”
“你就少和姜苑学了。”桑泱没好气道,姜苑最喜欢调侃她们,尤其喜欢调侃小舟,喜欢看她气鼓鼓的样子。
她们口上开着玩笑,但等车一停下,两个人口中虽还说话,神色却已变得端正,一推开车门,便朝着急诊飞快地跑了过去,迅速加入到救人的行列中。
柏舟收到桑泱到医院的消息时,正在洗炖汤用的材料。
她手上沾着水,随手抽了张厨房纸捏了两下,弄干了指尖的水滴,点开手机屏幕。
“我到医院了。”桑泱的微信十分简短。
到医院就好,柏舟接着洗那几块排骨与配菜,然后看了看时间,决定先放一会儿,晚一个小时再去炖,然后等到两三点,给桑泱送去,运气好的话,那个时间她也许正好下班。
柏舟经常接送桑泱,偶尔也担心她加班饿到,会给她送吃的,已经送出经验来了。
她洗干净手,捏着手机走出厨房,想了想,给桑泱发了条微信:“下班记得告诉我。”
然后就看到豌豆趴在厨房门口,谴责地望着她,显然以为她背着它在偷吃什么好东西。
眼看都九点了,还有三个小时这一天结束了。
柏舟心情放松,给豌豆开了个罐头。豌豆一闻到罐头的香味,立即讨好地摇起了尾巴,柏舟高高举起罐头逗了豌豆一会儿,才在豌豆呜呜的焦急叫声里,把罐头拨进它的碗里。
豌豆津津有味地享用美食,柏舟走去了画室,正想继续画那道光,却看到了她上午放在立柜上的那幅画。
她走过去,拿了起来,一边看,一边走到沙发边坐下。
早上发现这幅画跟她一起穿回来时,柏舟觉得很恐怖,现在她依然对这幅画怀着几分警惕。
但是看了会儿,她想起小时候画这幅画时,她对画的构思。
那时宇宙算是一个新时新的概念,许多孩子在家长老师的带领下接触这方面的知识,黑洞在当时最普遍的理解是未知和吞噬。
她当时听老师解释了黑洞关于时空扭曲的那部分概念后,脑海中便冒出了一个广阔无边的旋涡,旋涡飞速旋转,仿佛能搅碎一切,然而一旦进入它,另一端或许就意味新生。
毕竟但凡是人,总有些懊悔的事吧。扭曲时空,穿梭时空能够让时光倒流,让懊悔的人生得到弥补。
于是这幅画的用色偏向璀璨光明。
柏舟拆开了画框,将画取了出来。
取出来后,就是一张薄薄的画纸了,柏舟把画背着放到桌上,拿起一支笔,思索了会儿,在画的背面写起了字。
她写写停停,眼睛里泛起了些许笑意。
因为她的存在,因为她穿梭时空,两个时空间有了一个交点。而她现在正在写的,是另一个时空的柏舟想对桑泱说的话。
不太长,只有几句,但柏舟写了好一会儿。
放下笔,她把画重新装回画框里,然后将画框放进了立柜中。
她算是用简短的话将上一个时空发生的事做了一个记录,画了一个句号,准备连同这幅画一起永久地藏起来,而她则会桑泱一起,继续往前走。
救护车的警笛声响彻黑夜,听得人心惊肉跳。
还未等车停稳,桑泱和几个医护人员就一起冲了上去,将病人从车上抬下来。
血腥味浓重,伤员还有意识,痛苦的□□与他身上血肉模糊的伤处使得人头皮发麻。
但医护人员们早看惯了生死病痛,他们保持着最专业的清醒,一接到伤员便马不停蹄地迅速往手术室转移,随车医生飞快地说着伤员状况。
他们争分夺秒,和死神抢人。
“这个病人还算幸运,你们没看到那辆公交车上,太惨了,车上的人应该都没生还的希望了。”
等病人情况稳定,一个医生唏嘘着说。
“人间惨剧,我当了这么多年医生,都没见过更惨的情况。”
桑泱伸手,护士将一把手术刀递到她手里。
她没有说话,不时地看仪器上显示的体征数据。按照随车医生的说法,这位病人的状况确实是不幸中的大幸,伤处虽然严重,但都可恢复。
桑泱听他们议论这场车祸,心情莫名地烦躁。
等到手术结束,一名护士跑过来,看到桑泱,忙道:“桑医生,李医生请您过去一趟。”
“怎么了?”桑泱一边摘口罩一边问。
“那边病人伤口大出血,现在暂时稳住了,那个情况你先前遇到过……”她们一边走,护士一边把状况描述了一遍。
桑泱神色严肃,她步子迈得很大。
走到楼层另一端,却看到过道角落一个男人蹲在地上,神色呆滞地念叨着什么。
医院是个很特别的地方,既有着生病的喜悦,又笼罩着死亡的阴沉,希望令人雀跃,病痛与死亡有人绝望,中间还能牵扯出无数人性的阴暗与光辉。
在医院看到什么样的人都不必奇怪,这里本来就是汇合了人间百态的大染缸。
许多医护人员看得多了,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走近些,桑泱便听清了他细碎嘀咕的话语。
“为什么不救她,为什么不先救她,明明还有希望,明明她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