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拉德正大口吃着一块牛肉饼,这时他停下来咽了一口食物,然后说:“不要愁,亲爱的,我已经给你们列了一份清单,上面都是用得着的朋友。我还写了几封信,你们把信带给那边的朋友,他们会很乐意帮忙的。”杰拉德又切了一大块牛肉,抹了些红酒沙司在上面,便又大口咀嚼起来,同时还若有所思地望着詹米。
显然,杰拉德已经做好了某些决定,他咽了一下口水,啜了一口酒,然后以一种对话的口吻说:“侄儿,我们怀抱赤诚相会。”
我困惑地盯着杰拉德,但詹米停顿片刻后答道:“我们也光明磊落地分开。”
杰拉德窄长的脸突然露出大大的微笑。“哈,这个管用!”他说,“我只是还不确定,嗯?但我觉得值得一试。你在哪儿加入的?”
“狱中,”詹米答得很简短,“不过,那会儿是因弗内斯的集会处。”
杰拉德满意地点点头:“嗯,太好了。牙买加和巴巴多斯也有分会社我会写信由你带给那里的负责人。但最大的会社在特立尼达岛那儿有两千多位成员。如果你寻找小伊恩时遇到了大麻烦,你就得去那儿了。群岛上发生的所有事,早晚都会传到特立尼达岛的共济会。”
“你们介意告诉我你们在说什么吗?”我打断了他俩的对话。
詹米瞥了我一眼,笑了笑:“共济会,外乡人。”
“你加入共济会了?”我脱口而出,“你没有告诉过我!”
“他不会说的,”杰拉德有些尖刻地说,“共济会的制度仪式都是保密的,只有会员才知道。如果詹米不是会员的话,我也没办法把他介绍给特立尼达岛的会社。”
詹米和杰拉德讨论起了“阿尔忒弥斯”号上必需品的供应问题,他们之间的对话也变得不再神秘和特别,但我只是呆望着自己面前的一块牛肉,一言不发。这件事尽管很小,却让我想到了关于詹米我不曾了解的所有事,我竟一度以为自己非常了解他。
当我们亲密无间地聊天时,当我在他臂弯中睡着时,当我紧紧拥抱着他时,我才觉得我依然了解他。只有这些时刻,我才可以感受到,他的思想和心灵,就像杰拉德桌上那些铅晶质玻璃酒杯一样透明。而其他时候,比如现在,我会突然被他未知的过去绊住脚,我看到他静静地站在那儿,而他眼里却都是我不曾参与的过往。我感到孤单而不相信自己,我们之间有一条鸿沟,而我正徘徊在这鸿沟的边缘。
詹米在桌下踩了我一脚,眼睛注视着我,目光中藏着微笑。他轻轻举起酒杯,默默地向我敬了一杯酒,我隐约觉得安慰了些,也回给了他一个微笑。这个动作突然让我想起了我们的新婚之夜,那时候,我们肩并肩坐在一起啜饮小酒,像陌生人一样害怕对方,而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除了一纸婚约和一个诺言。
詹米曾说,也许有些事我没有告诉他,他不会问我,也不会强迫我说。但当我告诉他时,他希望不是谎言。现在我们之间除了尊重外一无所有,而尊重意味着可以有秘密,我想但不许有谎言。
我举杯痛饮,浓烈的酒香涌向我的脑袋,脸颊变得温热而绯红。詹米仍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留下杰拉德一个人说着关于船上饼干和蜡烛的独白。詹米用脚轻推了我一下,而后我也用脚推了一下他,就这样我俩又进行了一次无声的对白。
“嗯,明早我来办,”詹米回答了杰拉德的一个提议,“但现在,叔叔,我觉得应该休息了。今天真是太漫长了。”詹米推开自己的椅子,站起来,向我伸出一只手臂。
“克莱尔,你和我一起回去休息吧?”
我站了起来,酒精冲向四肢,我感到全身都很温暖,还有点眩晕。我们的目光默契地交会在一起。如今我们之间已不仅仅是尊重,不仅仅有尊重彼此保留秘密的自由。
一大早,詹米和威洛比先生就跟着杰拉德去处理余下的事务了。我还有一件自己的事要做一件我更想独自去做的事。二十年前,在巴黎,我曾有两个特别牵挂的人。雷蒙师傅走了,死了或消失了。另外一个人活着的可能性虽然也很小,但我还是要去找找,在我有可能是最后一次离开欧洲之前。我登上了杰拉德的马车,告诉车夫去天使医院,与此同时,我的心怦怦乱跳。
坟墓在一片小公墓内,那片公墓专为修女院而建,位于附近某大教堂的扶壁之下。尽管天空阴云密布,塞纳河吹来的风阴冷潮湿,但墓园周围苍白的石灰石墙壁不仅挡住了外面的风,还将一道道柔和的光束反射进来,洒向院内。无论灌木还是花丛,冬日里都毫无生机,但白杨树和落叶松的枯枝却给天空布上了精美的花饰,地上深绿色的苔藓毫不在意这冬日的严寒,肆无忌惮地在石子间蔓延。
那块小石碑由质地较软的白色大理石制成。石碑上方刻着一对张开的小天使的翅膀,翅膀下方庇护着石碑上剩余唯一的装饰,那里写着“费丝”。
我站在那儿,低头看着那块石碑,直到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带来了一束花,一束粉红色郁金香十二月的巴黎找到这样的花并不容易,但在杰拉德的一间温室里有培育。我跪下来,把花放在石头上,用一只手指抚摸那柔软的花瓣,仿佛它就是婴儿的脸颊。
“我本以为自己不会哭的。”过了一会儿我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