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货物经管员,詹米的工作并不繁重,除了起航前将船上的皮革、锡皮和硫黄等货物与提货单核对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任务。只有等到“阿尔忒弥斯”号在牙买加靠岸,他的职责才能开始卸货、验核,并把货物卖掉,与此同时,还要缴税,扣取佣金并填写许多文书。
无论詹米还是我,在海上能做的事都很少。甲板长皮卡德先生觊觎着詹米的职权,显然,他也永远做不了一个好水手。皮卡德先生像所有船员一样行动敏捷,却不屑于摆弄绳索和风帆,除了偶尔干点力气活外,几乎一无用处。他只是个士兵,永远做不了水手。
“阿尔忒弥斯”号每隔一天举行一次射击练习,皮卡德先生对此总是充满热情。他总是喊着响亮的号角把四架大炮推进推出,连续几小时乐此不疲地向与炮手汤姆斯特吉斯传授自己有关开炮的独门秘籍。菲格斯因为少了一只手臂,不参加射击练习。每当震耳欲聋的炮声即将响起,菲格斯就把我、玛萨丽和威洛比先生带到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让我有些惊讶的是,船员们几乎没有质疑就认可我为“阿尔忒弥斯”号上的医生。菲格斯和我说过,一般在小商船上,就连医疗理发师12也很少有。如果炮手已经成婚,通常是炮手的妻子来料理船员们大大小小的伤病。
不管是指节断裂、手烧焦、皮肤炎症、口腔溃疡,还是消化道疾病,我早已见多不怪了。但在这艘只有三十四人的船上,除了每天早上有一个小时专门用来料理船员的伤病外,其余时候我都很清闲。
于是,詹米和我都有大量的空闲时间。随着“阿尔忒弥斯”号逐渐南行到大西洋深处,我俩也开始有更多的时间陪伴彼此。自从回到爱丁堡后,我和詹米第一次有了充足的时间来交流,我们终于有机会共同追溯那朦胧的记忆,了解彼此不曾知道的事。没有危险也没有日常琐事的牵绊,我们终于可以体会到简简单单的拥有彼此的幸福。
我们时不时地会到甲板上走走,来来回回,上上下下,几乎走过了数英里的路程。我们无话不谈,也有时候只是静静地站着看风景。海上的日出日落都壮丽无比,海面上光怪陆离地闪烁着绿光,偶尔还会有一条银白色的鱼儿探出头来。海岛周围漂摇着无数水草,成千上万的螃蟹和水母游弋其中。身线流畅的海豚在水中排成一列,常常好几天都与大船并排前行,不经意间,其中一只会突然跃出水面,迅速地瞥一眼海面上那些好奇心满满的生物。
一轮满月倒映在海面上,金光闪闪,仿佛一只凤凰即将腾空跃起。夜里海水变暗,海豚也不见了踪影,但我隐约觉得它们一定还在周围,和大船一同前行。
这是最为激动人心的时刻,即便对水手们来说,同样的场景尽管已经见过不止一千次,但当那巨大的球体悬于世界的尽头,却仿佛触手可及时,所有人都不禁停下来赞叹它的美。
我和詹米紧挨着彼此站在栏杆旁,月亮看起来如此之近,似乎轻而易举就看到了它上面的黑色斑点和阴影。
“月亮近在咫尺,我们可以和月中人聊聊天了。”詹米向海上那梦幻般的金色面庞挥了挥手,笑吟吟地说。
“看,月亮也在下面。”我伸手探出栏杆,指向海面。月光拖着长长的尾巴,在水面上熠熠发光,仿佛水里藏着月亮的双胞胎兄弟。
“我离开时,”我说,“那里的人们正准备飞向月球,不知道成功了没有。”
“那时候的飞行器可以飞那么高吗?”詹米问。他眯眼看着月亮。“虽然现在看着月亮离我们很近,但我还是得承认那是一段遥远的距离。我读过一位天文学家的书,他说,地球到月球大概有三百里格13。他说得对吗?还是说只有飞机,对吗?才能飞那么远?”
“需要一种特殊的飞行器,叫作火箭,”我说,“事实上,地月距离远不止三百里格,当人们离开地球足够远时,周围将没有空气可供呼吸。所以通往月球的旅途中不得不自己携带空气,就像食物和水一样,他们把空气装在某种罐子里。”
“真的吗?”他抬起头,一张充满好奇的脸洒满了明亮的月光,“我好奇月球上会是什么样的?”
“我知道,”我说,“我见过照片。月球上布满岩石,到处都是不毛之地,没有一丝生命的迹象但非常漂亮,悬崖峭壁俊美无比,山峦起伏连绵不绝,最多的还是大大小小的环形山,你在这儿就能看到,那黑色的斑点。”我向那微笑的月亮点了点头,笑吟吟地和詹米说,“除了苏格兰那一片绿意外,月亮上面和苏格兰并没有太多不同。”
显然,“照片”两个字让詹米想起了自己身上的那一小包旧相片,于是他微笑着伸手将相片从衬衣里取了出来。詹米一直小心翼翼地保管着这些相片,避免让任何人看见,哪怕是菲格斯。而现在,这里只有我俩,不会有第三个人来打搅。
夜晚的清辉中,詹米慢慢地翻看着每一张相片,布丽安娜表情各异的面庞清晰可见,而相片的边缘已有一些磨损。
“你觉得她会在月亮上散步吗?”詹米的目光停在我给女儿抓拍的一张照片上,轻声问我。照片上,布丽安娜正出神地望着窗外,全然不知那一刻已经被我定格。詹米又一次抬头凝视着月亮,我知道,对他而言,女儿并不比月球距离更远。毕竟,月球只是一个遥远的未知的星球。
“我不知道。”我说着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