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个腕上有镣铐的年轻罪人是谁?在他们叹息和挥舞拳头之后他又会怎样?为什么他流露出如此内疚的神情?哦,他们把他投入监狱,因为他的发色。”
詹米放下手中的假发,从镜子里冲我抬了下眉毛。我对他露齿一笑,继续做着手势朗诵道:“他这样的头发,是人类的一种耻辱。在美好的旧时光里,这种颜色是要被绞死的。而绞死不是最坏的,剥皮将是公正的。对于他不可名状和令人发指的发色来讲!”
“你不是告诉我你是学医的吗,外乡人?”他问道,“难道最后成了诗人?”
“不是我写的,”我帮他把长筒袜拉直,“这些诗都是一位叫豪斯曼的人写的。”
“当然,一位就足够了,”詹米冷冷地说,“鉴于他写诗的水平。”他拿起假发,仔细戴在头上,又在假发上各处拨弄着,扬起一团香粉,“那么,你跟豪斯曼先生很熟吗?”
“就知道你会这样说,”我坐在床上注视着他,“只是因为医院的医生休息室里有一本别人留在那里的豪斯曼作品集而已。在病人呼救的间隙里读不了大部头,诗歌才是理想的读物,我想我现在已经熟记豪斯曼的大部分诗了。”
他警惕地看了看我,好像期待着我再背出另一首诗来,但我只是对他笑了笑,他回到了自己的事情当中。我着迷地观看着这场变装秀。
红色高跟鞋和绣着黑边的丝绸长筒袜,灰缎马裤上缀着银膝扣,雪白的亚麻布衬衫,袖口和胸前装饰着六英寸长的布鲁塞尔花边,深灰色的外套是一件杰作,袖口是蓝色的缎子,还有刻着纹章的银纽扣,它被挂在门后,静候登场。
他细致地在脸上扑完了粉,然后舔了舔指头,拿起一颗假美人痣,轻轻蘸了点阿拉伯树胶,而后整齐地贴在嘴角旁边。“你瞧,”他坐在梳妆凳子上的身子转过来,脸对准我,“我看起来像个红头发的苏格兰走私犯吗?”
我仔细地审视着他,从宽大的假发到摩洛哥高跟鞋。“你看起来像个滴水嘴兽。”我说。他的嘴巴咧得很大,脸笑开了花。在白粉的勾勒之下,他的嘴唇显得异常红,嘴巴比平常看起来更宽,更富于表现力。
“不!”走进来时听到这句话的菲格斯愤愤不平地说道,“他看起来像个法国人。”
“这两者是一回事。”詹米打了个喷嚏。他用手帕擦了擦鼻子,对这个年轻人说道:“请原谅,菲格斯。”
他站起身,伸手拿过外套穿在身上,耸了耸肩,然后理平了衣角。踩在三英寸的高跟鞋上,他的身高达到了六英尺七英寸,他的头几乎要碰上抹了灰的天花板。
“我不知道,”我怀疑地抬头看着他,“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大块头的法国人。”
詹米耸耸肩,他的外套像秋天的落叶一样沙沙作响。“是的,嗯,没有隐藏我的身高。但只要头发藏好了,我觉得一切会安然无恙的。此外,”他赞许地望着我补充道,“人们是不会看我的。站起来,让我瞧一瞧,好吗?”
我不得不站起来,慢慢旋转身子,炫耀着紫色丝绸裙子的深色光泽。这是一件前面开得很低的露肩连衣裙,在上身的胸口处缀着一簇“”字形的花边,相配的花边从衣袖肘部如优雅的白色瀑布般垂悬下来,手腕则裸露在外。
“真可惜我没有带你母亲的珍珠来。”我评论道。但我并不后悔它们的缺席,我把它们留给了布丽安娜,就保存在放照片和家族文件的箱子里。尽管如此,我穿上深色露肩裙,再把头发盘成一个结,镜子中映照出了一段长长的裸露在外的脖颈和胸部,它们在紫色丝绸的映衬下更为白皙。
“我想到了这一点。”詹米带着魔术师般的神情,从内口袋里变出一个小巧的盒子,一条腿摆出最好的凡尔赛式礼节,然后把它呈到我面前。
里面是一条闪闪发光的小鱼,用一种致密的黑色物质雕刻而成,鳞片的边缘点缀着黄金。
“这是一个别针,”他解释道,“也许你可以用白丝带穿起来系在脖子上?”
“真漂亮!”我高兴地说道,“是什么做的?乌木吗?”
“黑珊瑚,”他说,“我昨天跟菲格斯在蒙特洛湾的时候买的。”他和菲格斯绕岛驾驶着“阿尔忒弥斯”号,终于把蝙蝠粪交给了买主。
我找了一段白色缎带,然后詹米殷勤地为我系在脖子上,从镜子中,我看到他弯着腰,凝视着我的肩膀。
“不,他们不会看我的,”他说,“一半人会看着你,外乡人,而另一半,则会看着威洛比先生。”
“威洛比先生?那安全吗?我的意思是说”我偷瞄了一眼那个小个子东方人,他盘着腿耐心地坐在凳子上,一身干净的蓝色丝绸在闪光,然后放低了声音问道,“我的意思是说,他们会喝酒,不是吗?”
詹米点了点头。“有威士忌、康布雷酒、红葡萄餐酒、波尔图葡萄酒,还有香槟潘趣酒,还有一小桶最上等的法国白兰地承蒙艾蒂安马塞尔德普罗旺克亚历山大先生的馈赠。”他把一只手放在他的胸口,再次鞠躬,夸张的动作让我笑了起来。“别担心,”他直起身子说道,“他会见机行事的,否则我会把他的珊瑚球拿回来以为我不会吗,你这个小异教徒?”他对威洛比先生笑着补充道。
这位东方学者神态相当尊贵地点了点头。他的黑丝绸绣花圆帽上装饰着一个红珊瑚雕刻的小圆球他称之为顶戴,由于在蒙特洛码头上跟一个珊瑚贩子的偶遇以及詹米的好心,这件东西归还到他手里。
“你肯定我们必须出发了吗?”我的心悸动不已,部分是由于我穿的胸衣太紧,但更大程度上是由于反复出现的幻觉:詹米的假发掉落下去,招待会完全中止,在皇家海军被召唤来之前,人人都盯着他的头发。
“是的,我们要出发了。”他笑着安慰我道,“别担心,外乡人,即便海豚号上的人出现,他们也不太可能认出我就算不打扮成这样。”
“我希望认不出。你觉得船上的人会去那里吗?”
“我有些怀疑。”他恶狠狠地挠着左耳上方的假发,“你从哪里弄到这玩意儿的,菲格斯?我肯定它长虱子了。”
“哦,不会的,大人,”菲格斯向他保证道,“租它的时候,做假发的师傅跟我保证过,为了防止这些虫子,已经用牛膝草和马荨麻仔细掸过。”菲格斯顶的是自己的头发,但扑了厚厚的粉,穿着崭新的深蓝色天鹅绒套装,显得很英俊虽然没有詹米那样让人大吃一惊。
门上响起试探性的敲门声,然后玛萨丽走了进来。她也翻新了自己的衣柜,穿着一条浅粉色的连衣裙,配以深玫瑰色的腰带,容光焕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