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我意识到,我听到的低沉咆哮声来自我自己的喉咙,然后立马自觉地松开了下巴。
我把残缺的照片放进裙子的口袋,转过身跑向门口,就好像工作室里住着恶魔似的。我必须找到詹米马上。
他们不在那里。小船静静地漂浮着,空荡荡地停泊在我们停靠的大号角树树荫下,但附近毫无詹米和其他人的踪影。
我的右边不远处是一片甘蔗田,就位于我和远处隐约浮现的长方形提炼房之间。淡淡的焦糖气味在田地里飘荡着。后来风向变了,我闻到了河中苔藓和岩石干净、潮湿的气息,其中夹杂着所有水生植物混合在一起的细微刺鼻的味道。
这里的河岸突然隆起,往上连接着一座尽头在甘蔗田边的丘陵。我爬上斜坡,手掌在黏糊糊的软泥里打着滑。我厌恶地低声抱怨着,甩了甩手,在裙子上擦干净。一阵焦虑贯穿了我。该死的,詹米在哪里?他早该回来了。
在玫瑰厅的前门有两支火把在燃烧着,在这段距离中有一些闪烁的光点。还有一处更近的光,在提炼房的左侧闪动着。詹米和他的人在那里遇到麻烦了吗?我能听到从那个方向传来淡淡的歌唱声,看到露天篝火发出的更大的光辉。它似乎是和平的,但夜晚的某些事物或是地方令我感到非常不安。
我突然觉察到另一种气味,在西洋菜和焦糖的气味之外一种强烈的甜腐气味,我立刻辨认出这是腐肉的气味。我采取了谨慎的一步,在脚下的一切失控时及时挣脱。仿佛是黑夜的一块突然脱离了其余部分,并在我的膝盖处开始行动起来。一个非常大的物体落在我身边,小腿上受到了重重的一击,我跌倒在地。
伴随着我不由自主的尖叫声,一个非常可怕的声音响起一种响亮的呼噜声,证实了我的猜测我紧挨着某个巨大的、活着的、散发着浓烈腐肉臭气的东西。我不知道它是什么,但我一点也不想知道。
我的屁股重重地摔在地上。我没有停下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而是翻了个身,四肢着地抓住泥土和树叶躲开了,接着又响起一声呼噜,只是大了一些,我挣扎着,匆忙中脚下打着滑。有个东西斜着撞到我的脚,我跑了起来,绊到了自己。
我恐慌得以至于没有意识到我突然能看见人,直到那人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我撞到了他,他手里的火把掉到了地上,在潮湿的树叶上发出咝咝声。
他的手抓住了我的肩膀,我身后有喊叫声。我的脸紧贴着一个没有毛的胸部,但带着强烈的麝香味道。我恢复了平衡,喘着粗气仰视着,看到一个高大的黑人奴隶的脸,正带着失望和迷茫的眼神看着我。
“夫人,你在这里干什么?”他说。然而在我回答之前,他的注意力转移到了我身后。抓着我肩膀的手松开了,我转过身去看。
六个男人包围了那头野兽,其中两人高举火把,其余四个只穿着腰布,他们谨慎地盘旋着,拿着削尖的木棍,随时准备出手。
我的腿仍旧因为重击而剧痛和颤抖着。当看到了袭击我的东西后,他们几乎要再次往后退了。这个东西几乎有十二英尺长,全身布满鳞甲,跟朗姆酒木桶一般大小。它的大尾巴突然抽打向一边,站得最近的男人跳到一边,大声警告着,然后这头蜥蜴一样的动物的头转了过去,下颚微微张开,又发出了咝咝声。
这个东西下颚咔嗒一声合上了,我看见一些漏出来的裂齿,从下颚里突出来,露出一副残忍和假装幽默的表情。
“千万不要对着鳄鱼微笑。”我喃喃地说。
“不,夫人,我肯定不会。”奴隶说着,离开我身边,小心翼翼地走向行动现场。
手持木棍的人都在戳那野兽,显然是想激怒它。这一努力看起来是成功的。鳄鱼张开的肥胖四肢牢牢抓紧地面,咆哮着发出警告。它以惊人的速度向前冲。站在它面前的人大叫一声向后跳去,在黏滑的泥里没有站稳摔倒了。
我撞到的那个人跳到空中,落在了鳄鱼的背上。手持火把的男人向后跳起来,大声鼓励着伙伴。一个手持木棍的人,比其他人更为大胆一些。他猛冲上前,使劲把木棍插到鳄鱼宽阔的、包裹着鳞甲的头部来扰乱它。而倒下的那个奴隶向后退着,裸露的脚后跟在黑泥中蹬出了深深的沟。
鳄鱼背上的那个人正在四处摸索在我看来有种自杀性的狂热野兽的嘴。他用一只手臂搂住鳄鱼粗大的脖子,设法用一只手抓住鳄鱼嘴的末端,然后抱住鳄鱼嘴,对同伴们尖叫了几句。
突然间,一个我没有注意到的身影从甘蔗田的阴影中闪出来,单膝跪在挣扎的人和野兽旁边,毫不犹豫地用绳索套住了鳄鱼的嘴。胜利的呼喊声响起,却被跪着的那个身影所发出的尖锐的一句话打断。
那个身影站起来,打着强硬的手势,喊着命令。他说的不是英语,但他说的事情很明显鳄鱼的大尾巴仍然是自由的,从一边甩到另一边,可以击倒任何站在攻击范围里的人。看到那尾巴甩动的力度,我只能惊奇我的腿仅是擦伤,而不是骨折。
持木棍的人靠近过来,回应着他们首领的命令。我能感受到半是愉快的震惊麻木感觉悄然袭来,在那种不真实的状态里,不晓得是什么缘故,看到这个首领是那个被叫作以实玛利的男人,我毫不吃惊。
“胡韦!”他说,手掌向上做着强硬的手势,让自己的意图更明显。两个持木棍的人把他们的木棍推进到鳄鱼的腹部下面。第三个人现在成功地避过鳄鱼头部的摆动,并把木棍插到了它胸部下方。
“胡韦!”以实玛利再次喊道,三个人使劲往下压木棍。随着一声像吮吸一样的啪啦声,这只爬行动物翻转了个身子,肚皮朝上落在地上,在火光中闪着白光。
举火把的人又喊了一遍,声音在我耳边回荡着。以实玛利拦住他们说了一句话,他的手像要什么东西一样伸出,手心向上。我说不出这个词是什么,但它很容易被听成“手术刀”的语调和结果是相同的。
举火把的一个人急忙从腰带上抽出甘蔗刀递到首领的手中。以实玛利转身以相同的动作把刀刺进了鳄鱼的喉咙,就在下颚跟脖子连接的地方。
火光中黑色的血涌出来。所有的人都向后退,站在安全的距离外,怀着敬意和深深的满足感,看着这只巨大的爬行动物垂死时的狂暴。以实玛利挺直了身子,衬衫在黑乎乎的甘蔗田里成了一团苍白模糊的影子。不同于其他人,他穿戴齐全,除了赤脚外,腰带上还有一些小皮袋在晃动。
由于神经不安,我一直站着。大腿上越来越迫切的信号传达到了大脑,于是我突然坐了下去,裙子在泥地上翻滚着。我的动静吸引了以实玛利的注意,他瘦窄的脑袋转向我,眼睛睁大了。其他的人看到他,也随之转身,接着出现了好几种语言的质疑声音。
我没有太在意这些。鳄鱼还在喘气,打着鼾,冒着泡。我盯着它长长的头,它的眼睛裂开一条细缝,瞳孔闪着电气石一样金绿色的光,奇怪又冷漠的眼神似乎定格在我身上。鳄鱼的笑颠倒了,但仍然在。
脸上的泥凉爽又光滑,跟鳄鱼鳞片之间流动的浓厚血流一样黑乎乎的。疑惑和议论的语气已经变了,但我没有听进去。
实际上我没有失去意识,我对拥挤的身体和闪烁的光有模糊的印象,然后我被举在空中,攥紧了某人的手臂。他们激动地说着话,但我只能偶尔听清楚一个字。我隐约觉得我应该告诉他们,把我放下来,给我盖上点东西,但我的舌头没法发出声音。
我被扛在肩膀上,一边甘蔗田里的叶子无情地刮着我的脸。这就像穿过玉米田,耳朵里只有茎秆和叶片的沙沙声。现在他们彼此之间没有交谈,一路上的沙沙声也淹没了脚步声。
我们来到奴隶小屋的空地时,我的视力和神智都回来了。除了擦伤和瘀伤,我没有其他伤势,但我发现没有必要来昭告这一事实了。我被抬进了一间小屋,我闭上眼睛,保持着软绵绵的状态,在不得不正式醒过来之前,击退恐慌,并希望能想出一些明智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