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难眠,第二日,宁平知挂着眼下两片青黑,神思不属地在灵田锄草。
锄到一半时,执事黄忠忽然遣人将他唤了过去,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执事唤我有何事?”宁平知道。
黄执事咳嗽了一声,态度不似之前那般盛气凌人,反倒有几分客气:“谢长老来了外门,吩咐下来说要见你。”
宁平知一怔:“谢长老?”
黄执事点点头:“就在那边的屋里,快去罢,莫让长老久等了。”
宁平知一头雾水,转身离去时,还听到执事幽幽叹了口气,说了句什么“时也命也”之类不知所谓的话。
到了执事所言的屋子,宁平知正欲叩门,木门忽然无风自开,一道温和带笑的声音在屋中响起:“进来罢。”
宁平知迈步进去,只见一名身穿蓝衣,气质温润的青年正坐在方桌后,忙行礼道:“谢长老。”
“不必拘礼,坐吧。”
宁平知推诿不得,依言入座。
谢道玄笑着看他:“我今日来此,一是来告诉你,那日出手伤你的内门弟子张峥已被我给了处罚,虽听闻你幸而未曾受伤,却亦放不下心,还要自己来看看才好。”
宁平知忙道:“弟子受宠若惊。”
谢道玄抬手示意他不必起身,继续道:“其二,是想来看看你的灵根与修为。”
此言一出,宁平知陡然一惊,悄悄握紧了手,片刻手心已是汗津津。
他竭力放稳声音:“长老为何忽然……”
谢道玄温声道:“不必紧张,只是听闻你能接住张峥一击,有些好奇罢了,若外门弟子簿未曾记错,你应是金水木三灵根,我看你现下修为已是练气中期,外门杂事繁重,想来背后辛苦不少。”
宁平知一一答应着,心下却想好在他之前刚从系统那儿买了练气中期的伪装卷轴,否则此刻这话当真还不知该如何接。
谢道玄道:“三灵根者,虽修行有碍,然并不似四灵根、五灵根者一般艰难,若悟性好,又肯吃苦,筑基亦非不能,只要筑基,便可入内门。修真一道,常有气运一说,你悟性尚佳,又能接住张峥一击,想来是有奇遇,既有天道眷顾,当更加努力才是。”
宁平知没想到他三言两语就将自己为何能接住金丹期一击的理由解释了七七八八,当下也只能道:“必不辜负长老期望。”
谢道玄笑笑,朝他伸出了手。他五指细长,指尖白皙,一看便是养尊处优之人,加之气度温和,很难让人不生出好感。
“让我看看你的灵根。”
【宿主不必担心,把手给他便可。】
宁平知正想法子搪塞,系统的声音忽然响起。
然他也并无时间拒绝,谢道玄已握住了他的手腕,宁平知只觉如有一道暖流淌过全身,一夜未眠的疲劳顿消,瞬息后,谢道玄已经收回了手,笑笑:“确实是三灵根。”
宁平知心底一块大石落地,却还是忍不住问系统:“我不是没有灵根吗?他怎么没发现?”
【系统可通过分析修真`界灵根,依照同样的数据进行模拟,虽然宿主没有灵根,但只要有我在,无论任何人探查宿主,都不会发现你是凡人。】
宁平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正在此时,木门再次被推开。
“宁兄?”唐尧探进一个脑袋,一眼望见桌后的谢道玄,顿时脸涨得通红,“谢、谢长老……”
宁平知微讶:“唐兄?”
谢道玄笑道:“是我叫他来的,我后来已查明,那株金乌草并未曾失窃,那张峥不过一时记错了放置的地方,他行动鲁莽,想必也吓到了你这位朋友,既是我灵霄峰弟子出错,我这个授业长老自然难逃其咎,今日便干脆将你二人一同叫来了。”
唐尧激动万分,似是连如何说话都忘了,谢道玄照例也问了他灵根与修为,结果亦令人大惊失色。
“谢长老你是说,我、我也是三灵根?!”唐尧双眼发直,像是被天雷击中了天灵盖,连紧张都忘了,一把攥住谢道玄的衣袖,颤着唇道,“我、我不是五灵根吗,怎么会……”
谢道玄道:“我为何骗你,想是那日外门执事弄错了才是……”
唐尧竟然抽抽噎噎哭了起来,谢道玄也不急,始终耐心安抚,宁平知不愿打扰,便向谢道玄略施一礼,退出了门外。
宁平知在屋外站了许久,门里不时传出唐尧雀跃的声音,片刻后却渐渐鸦雀无声起来。
宁平知心生疑虑,正想回去看看发生了何事,木屋的门忽然打开了。
谢道玄一人走了出来,轻轻带上门,望见宁平知怔愣的神情,伸出食指在唇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弯起眼笑了笑。
“他乍闻此事,难免激动,我恐他心绪起伏太过伤了身体,使了个术法让他睡去了,灵田劳作辛苦,日后更有许多事待他去做,便让他休息片刻罢。”
宁平知点点头:“多谢谢长老。”
谢道玄走下木阶站定他面前,眉眼温和地打量他,片刻促狭道:“你昨日在积翠峰的那一句,倒是让我听了也有些敬佩。”
宁平知脸腾地一红,磕磕巴巴:“谢长老、我……”
谢道玄一笑:“不用害怕,我那顾师弟虽看着性子冷不好相与,然他既不曾当面与你置气,日后便更不会再拿此事与你较真,你可放心入内门。”
宁平知脸上热度未退,僵硬点点头:“多谢谢长老。”
“我虽姓谢,你倒也不必每言皆‘谢谢长老’。”谢道玄开了个小玩笑。
宁平知一听,又手忙脚乱地道歉,弄得谢道玄笑个不停。
“内门弟子称我长老,我总觉得是将我喊老了,你可知我不过比顾师弟大上十岁而已。”谢道玄笑眯眯道,“不过想来,待你入了内门,课业时日日与我相见,听多了我这无趣的人说的无趣的话,怕也不会再如今日这般客气了。”
宁平知连连摆手,只说绝不会如此。
谢道玄负手笑看他:“那我便等着看了,你可要早日筑基,时候不早,我便先回灵霄峰了,日后见。”
“恭送长老。”宁平知躬身一礼。
谢道玄浅笑颔首,也并未御剑,就这般信步转身而去。
入夜,宁平知看着唐尧雀跃地铺床叠被,忍不住道:“谢长老当真脾性温和,可称得上一句君子如玉之风了。”
“那是当然!”唐尧立时转过身,双眼神采奕奕,满是倾慕道,“谢长老是归一宗上下最受爱戴的师长了!他如今也是化神期,你当为何无人唤他一句真人,不过是大家都觉得长老二字亲切罢了,陆掌门当年在镇魔渊受了伤,常年闭关,也是近来才现于人前,之前宗门大大小小的事物,都是谢长老一人打理,灵霄峰授课亦是他亲自教导,过去有几次他也来外门为我们讲过课,可人山人海,不过远远一望罢了,不曾想今日竟然能和谢长老离这么近……”
说到激动处,宁平知险些以为他又要哭,忙道:“好了好了,快些睡吧,今日谢长老还与我说,这几日宗门频频有物失窃,想来不甚太平,白日夜里巡逻的内门弟子都增加了,未免生事,你日后莫要回来太晚了。”
宁平知抻开薄被安稳躺好,一扭头才发现唐尧依旧愣愣站在原处,奇道:“你怎么了?”
唐尧恍然一惊:“哦……没事,谢长老倒是不曾与我提起此事……那个,宁兄……有东西丢失,可是真的?”
宁平知更奇:“你问我作甚?我怎么知道?说来那金乌草我还未想通到底是怎么回事……”
宁平知自顾自地说着,却见唐尧兴致缺缺,便也不再多言,嘱托两句吹熄了灯。
不知过了多久,宁平知几近入睡,忽然听到隔壁床上传来轻微的响动。
宁平知闭着眼,片刻后,眼前暗了暗,唐尧轻声细气唤道:“宁兄?”
宁平知未动,唐尧又唤了两声,似当他已睡熟,便蹑手蹑脚地走远了。
宁平知躺在床上,听见小心翼翼的开门关门声,脚步声渐渐远去不可闻。
一片漆黑的房间里,宁平知睁开了眼。
夏夜的蛐蛐儿趴在草叶上吱吱叫着,突然受惊般跳进了更深处。
一双黑色短靴踩折了路边的杂草,穿蓝衣的圆眼少年左顾右盼,慌里慌张地走在田埂上。
夜深无月,白日里忙碌的灵田此刻一片死寂,只有灵植散发着幽幽晦暗的光,勾勒出形态各异的剪影。远处内门五峰在夜色中巍然屹立着,仿佛一个个巨人,俯瞰着不安分的行路者。
唐尧吞了吞口水,加紧了脚步,终于在一处还未开垦的灵田边上停下,擦擦额汗,放下扛着的袋子,取出一把锄头,开始挖土。
夜色里,除了夏虫尖锐的鸣叫,便只有锄头杵进地里的闷响,一下下传出很远。
一滴汗水顺着眉毛滑进眼睛里,唐尧放下锄头,抬起袖子擦了把汗,再去握锄头时,却忽然抓了空。
唐尧愣了愣,低头一看,方才搁在地上的锄头不翼而飞。
一瞬间,唐尧的心狠狠揪起,他屏住呼吸,眼神左右乱瞟,紧张得声音都变了调儿:“有、有人吗?”
“谁在那儿?”
左边,右边,皆是漆黑无人的灵田。
无人应答。
唐尧嘴唇颤颤巍巍,猛地打了个哆嗦,矮下身去袋子里掏另一把,眼睛依旧望着四周。
这一摸,却觉得触感有些异样。
光滑,柔软,似皮肤一般的触感,还带着点微凉的温度……
“啊啊啊啊——”
头皮一炸,唐尧当即撕心裂肺大喊起来,待要抽手,却也被那古怪柔韧的东西攥住了手腕,根本抽不回来。
“我错了,我错了,我全招!顾真人陆掌门谢长老救救弟子吧——”
“招什么?”一道熟悉的清澈嗓音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