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民怕委屈了那位小姐。”
“委屈?以你季佑的名声,恐怕门槛都被媒婆踏破一摞了,哪家姑娘会觉得委屈?”
“草民居无定所。”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能嫁你季佑,是那姑娘的福分。”
“草民有心上人了。”
“哦?你刚才可说没有的。”这可是欺君,元以臻意味深长。
季佑此时已经知道了元以臻的目的,他定是知道了自己与西域王庭的约定。就是想让自己做出不成亲的许诺,这样没有姻亲维系,可汗才不会把军队交给自己!
他甚至想干脆一口答应下来,借着那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相府三小姐好好离间一波宰相和皇帝,等过两年再让那三小姐也莫名其妙的归了西,他转头继续娶西域王庭的公主!
不是想让我成家吗?我成给你看!你可别后悔!
他心里虽然生气,但是分析的却极为冷静,很快想明白了利弊,决定在得到王庭的兵力前干脆好好整整皇帝与宰相,一点时间都不浪费。
他缓缓抬起头。
一旁卓令吾忽然动了,他望向季佑,神色有些复杂。
“启禀皇上,”季佑冷静了,便从容了,开口,“草民谢……”
季佐忽然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
他方才一直一动不动,但却绝不至于脑子也没动,此时一眼,必有真意。
季佑一顿,心念电转,转而继续道:“谢皇上恩典,但草民出身卑贱,若不是圣女,绝不会有今日。草民自圣女殡天那日便起誓,要为圣女守孝,一年。”
“一年?”元以臻咀嚼着这词,似乎很不满意,但又挑不出问题。
“一年。”季佑确定,带着股不容商量的笃定,“与家兄一起,算两年了。”
季佐嘴角抽搐了一下。
“你俩怎么不干脆凑个三年出来?”元以臻佯装开玩笑,神色却很认真。
亲妈死了才三年呢!
对皇帝的得寸进尺,在场众人都有咆哮的欲望,可又纷纷忍下。
“皇上,这就与先后的本意越来越远了。”卓令吾忍不了了,开口道。
这件事上元以臻最对不起的就是自家宰相,此时他一开口,便知道这老爷子已经到了气头上,一只脚已经迈向敌军了,赶紧妥协:“也对,既然要守孝,那朕便不勉强你们了,大丈夫何患无妻,待出了孝再提便是了。”
知道大丈夫何患无妻还瞎指你的婚!季氏兄弟心里浮现出了一连串贫贱之时学会的街头脏话。
又听元以臻笑着大声道:“皇后泉下有知,你季氏兄弟愿意为她守孝,定会高兴。来人啊,传朕话下去,季氏兄弟自愿为皇后守孝一年,忠孝礼义,赤胆忠心,当昭告天下,做万民表率!赏!”
“是!”全德转头下去了,那一溜烟小跑,仿佛唯恐季佑后悔。
季佑轻轻的冷笑一声。
不管怎么说,元以臻的目的是达到了。季佑但凡还想在大元混,就不能出尔反尔,还有宰相在场,一旦他一年内成了亲,那便是欺君之罪。
自认为将了季佑一军,元以臻心里畅快,开始赶人:“朕乏了,你们下去吧。”
“微臣草民告退!”
季氏兄弟和卓令吾于是一道退了出去,又一起往外走,明明一个目的地,但是双方却泾渭分明,待到了陵山山门之外,卓令吾的车还没来,季佑这边等仆从牵来了自己的马,突然朝卓令吾深深一拜。
卓令吾岿然不动,受了这一拜,嘴上则凉凉的说:“季统领这是做什么,老夫可受不起。”
“没能与卓相结成亲家,实乃晚辈之憾。”季佑道。
他本意只是想最后使个坏,让宰相知道自己知道皇帝在卖他女儿,谁料卓令吾竟然颇为认同的点点头:“不错,实乃憾事啊。”
小季,你是真的不知道你错过了什么呀。
他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他们兄弟俩,转过头去,摆明不再搭理了。
季佑有些古怪的感觉,让他忍不住想要深究,可一旁季佐的马车也到了,正不耐的催他:“你还愣着做什么,走了!”
他看看卓令吾,不再多言,又抱拳一礼,上马一骑绝尘而去。
季佐的车队很是豪华,相应的速度也不快,路过卓令吾时,车队突然慢了下来,季佐撩开车帘看向卓令吾,微微一笑:“卓相。”
卓令吾抬头看着他,即将耳顺之年的老人,在金碧辉煌的马车前抬头站着,那身姿挺拔,竟一点没输了气势去。
季佐眯了眯眼,一脸诚恳道:“皇上有卓相,实乃万民之福。”
给做事还给女儿,千古贤臣啊!
又来一个刺激人的,真是亲兄弟。
卓令吾当然不为所动,也怼回去:“非也,以老夫今日所见,皇上日益英明决断,这才是万民之福也。”
季佐笑了笑:“卓相说得是。”他看了看前面,季佑已经没影儿了,转头又看看卓令吾,欲言又止,半晌笑一声,合上了帘子。
“走吧。”他下令,但更似叹息。
这面卓令吾冷眼看两兄弟离开,若有所思,没一会儿,他的马车也来了。
身为宰相,他的马车纵使候在远处,也应是他一到门外就出现的,现在让他等了那么久,其实心里很有一股子火。可一上车一抬头,他就愣了。
元以臻坐在里面。
一看到卓令吾,他坐着就是一拜:“卓相,事急从权,这次没事先同你商量,是朕不对,望卓相海涵。”
皇帝亲自上门道歉,卓令吾还能说什么,他心里哀叹一声,直接就在车厢里跪下:“皇上折煞老臣了。”
元以臻连忙把他扶起来,引到一旁坐了,无奈道:“朕知道卓相生气,但卓相可知,方才朕收到消息,季佑已与西域可汗有了媒妁之约。”
这话一说,卓令吾什么都明白了。
今日之后季佑的行踪便不受皇帝掌控了,若不在今天就借着皇后陵前逼他发个不婚的誓言,说不定不用多久便以可汗女婿的身份带兵打过来了。
季佑非臣子,唯一可以制衡的圣女已经死了。皇帝尝到了冲动的苦果,但这苦果又迫他飞快的成长了起来。
卓令吾长叹一声,不知是欣慰还是担忧:“皇上,臣老了,辅佐不了您很久了。”
元以臻心一酸,卓令吾自前朝下来,一度也是自己的心腹大患,唯恐帝幼臣强被他欺负,直到自己亲政后发现他还是一如既往强势又忠诚,才放下心来。后面有人说他与西方圣所勾结,他又升起了堤防,却不料现在,自己竟然会听到他这么一番话。
勾结或许真有勾结,但说不定真是为了大元。
他道:“朕身负诸位先帝遗愿,万不能让西方圣所再制约我们下去,朕也不知朕这一代是否可以成功,但是卓相,你一定要帮朕。”
卓令吾没料到会转到“诸位先帝遗愿”那么重大的话题上去,面上不露声色,心里却翻江倒海。
这竟是皇族历代传下来的愿望吗?竟然已经如此强烈了!
“天物和圣所受圣女所控,但圣女却一直无法为我们所控,大元至今五位圣女,每每关键时刻,她都以西方圣所利益为重,朕若要动手,就绝不能让这样的女子做皇后!”元以臻狠声道,“卓相,你当看明白了,现在我们还有一年的时间,你要帮朕,斩断西方圣所的四肢,除掉这个附骨之疽!”
看着眼前志气满满又稚气满满的年轻帝王,卓令吾怔忪半晌,徐徐点头:“老臣,定当竭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