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要征高句丽,就得将粮草运渡出海,我虽然长在深门绣户里,但还不至于不食肉糜。一个农夫一年辛辛苦苦才能打几十担粮食,万一海上风浪不止,顷刻间便是几十万担没入海水,圣上真的忍心么?”
“娘亲说我生得太小,不记得前朝末年那些惨状,其实我还是有些印象的。百姓易子而食,现在我想起那场景都觉得后怕。”
她往道君怀里靠得紧了些,寻求可以倚靠的温暖。
“我朝与突厥作战,都是以骑兵相接,高句丽却是依据海河为天险,两国交战又不是小娃娃过家家,说停就能停。等战事拖到了冬天,人家是以逸待劳,可咱们的人是远道而来,不知道又要折损多少粮草兵马,现下西边也不太平,东边战火不绝,也不知道到时候陛下该有多心焦。哥哥,你说圣上为什么不再晚几年,等到我朝训练出一支海上作战的队伍,再行讨伐?”
君王的耻辱,不是臣子所能评议的,这些谏言,也不是臣子能轻易说出口的,但她却由衷地希望,皇帝能暂罢兵役,把东征的事情缓一缓。
“道长,你说我讲得对么?”
她眼神里溢满了温柔,像是一个背完书来要糖吃的孩子,教人想要做些什么出格的事。
“阿姝不用拘束,你说的很对。”
道君叹道:“大概朝堂上的人是想以全国敌一隅,高句丽是讨不到好处的,皇帝想趁着灭突厥的士气再扬威高句丽,也不算什么。”
自从突厥被一举歼灭,朝中思战风气盛行,这些跟随他的旧臣哪个不是上过兵阵的,早都按捺不住,想要再试宝刀。
但天.朝海上作战并没有万全的把握,前朝末帝就是因为宇文家造浮桥不力,士兵难以渡河,才致使多名大将殒命辽东。
“道长,你看看,这就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像是找到了知己,如释重负,“我阿耶他们都盼着打仗,只有咱们两个想到一块去了,都不想边关再起战火。”
“阿姝这样娇养在闺阁的女儿都如此关心朝局,”他怅然一笑,“那御座上的天子在深宫中待久了,反倒不如你通透。”
他站在九重之上俯瞰众生,即便是虚心纳谏,也容易被天子的尊荣遮蔽了双目。
“那道长,我说的这样好,你是不是要奖励我什么?”
同皇帝比起来,温嘉姝的身量自然算得上是娇小,可她站在外侧,把道君困在一隅,不依不饶。
他低声央求道,“阿姝,你闭一闭眼睛。”
温嘉姝依言半闭了双眼,她隐约知道会发生些什么,但还是依照她的话这样做了。
流转秋波的双目关合,转瞬有一片温热落在她的眼上。
他并没有厚此薄彼,直到她的眼尾都被残存的口脂晕染成深色,才肯罢休。
自己跑去一边玩耍的雪狐去而复返,好奇地盯着自己的新旧主人,看看这两个家伙在做些什么羞人的事情。
过了良久,把雪狐放在她的怀里,眉眼舒展。
“小狐狸,该走了。”
再这样待下去,他可能就真要做出什么来了。
她芳心渐乱,却又不肯走:“要走你走,我却不能。道长,为着你,我连一页书都没有翻过。”
“道长的美色实在是误事,以后不许你来扰人读书。”
“圣人言,吾未见好德者如好色者也。”
从来人都是说帝王身侧的美人误事,还没人敢说是皇帝的容貌误了别人,道君笑她道,“圣人亦如此,我与阿姝何尝能免?”
“你这样总是要过来,我哪里还有心思看书?”
“阿姝,我不会扰你的。”他神态局促,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子,急于得到女子的允准。
其实她要是想赢,只是他一句话的吩咐就成,但阿姝心高气傲,日后论起此事来,知道是借了皇帝的势,还是要同他发脾气的。
“不成。”她干脆地答道。
道君被人迎面泼了一盆冷水,惊愕万分,叫她瞧了出来。
“道长,你先练练捉妖的本事,再过来罢。”该吹的耳边风她吹过了,人也就促狭起来:“道家秘典浩如烟海,难道哥哥真的一本书也没有看过?”
……
温嘉姝从藏书阁出来时,绮兰发现姑娘怀里多了一只狐狸。
娘子的双眸似是被重施了一层胭脂,口脂却薄了一层。
“娘子……”
她欲言又止,又怕惹了娘子生厌。
“全是它做的好事。”温嘉姝容色冷淡,遮严了帷帽:“回去随便找个地方养起来,要是没有主人来寻,便带着它回温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