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天,孟石到了拉萨,吴升到旅馆门口等他。见到眼窝深陷,一脸憔悴的孟石,吴升接过他的行李,用力地揽过他的肩,拍了两下。 “第几次了?” “不记得了。” “嗯,走吧。先歇歇。晚上吃大餐。烤全羊!” “嗯,我可以吃半只。” “行,我要只最大的,不撑死你不走!” “全羊宴上死,做鬼也流油!” “嗯,能重于鸿毛了!” “必须地。”孟石咧嘴笑道。进了自己房间。 看着孟石笑,吴升心想,他是真活过来了!于是也咧开嘴笑了。两年前他就知道了能让孟石突然过来爬雪山的理由。晚上五点,拉萨的太阳还没有落,三个人向着烤全羊的方向晃荡着。 “我把我那半个羊头让给你。”孟石道,“看你瘦的。” “谢谢二哥,我只需要长肉,脑子还是留给您吧。”宁浔回敬道。 吴升在一旁笑,好像又回到了旧时光。 “给。”宁浔把润唇膏递给了孟石。 “你见过老爷们用这个?” “也行吧,等会儿我让师傅多加点辣椒油,给你润润。”宁浔边说边收回手。 “这样啊,”孟石在最后一秒抢回润唇膏,在嘴唇上狠狠按了一圈。 “喏,谢谢。”他把润唇膏还给了宁浔。 “送你了”,宁浔嫌弃地推开,“你不会用手指头沾了再涂,被你拱过一圈,我还能用?” 吴升又憋不住笑了出来。 “行啊,闭关修炼三年,嘴上功夫见长啊。”孟石回击道。 “是这里见长,”宁浔指了指脑子,“我那半个羊头让你了,二哥。” “好,君子一言!”看她这么有诚意,孟石也就不客气了。 “四驴难追!”宁浔挑眉撇嘴道。 “这就是全羊宴?羊呢?”看着桌上的一堆盘子,孟石瞪着眼睛问道。 “喏,羊腿、羊排骨、羊杂、羊头。”吴升介绍道。 “是一只吗?这么少。” “这些先吃完再说。” “好,”孟石抓起块羊排就开啃,“我先吃一步了。”一会他面前就堆起了一堆骨头。 “你是几个月没吃饭啊?”宁浔嘲讽道。 “你吃一个星期速热米饭,压缩饼干试试。”他在啃骨头和喝羊杂汤的间隙回答道。 “升哥,我本来就没胃口,看他吃成这样,我胃里更难受了。”宁浔一脸嫌弃。 “你再点点儿别的。”吴升把菜单递给她。“我要吃这个尼泊尔芝士披萨。”宁浔眼睛亮晶晶的。 “你这叫没胃口。崇洋媚外。”孟石两不耽误。 “一边啃骨头去,猪!”宁浔白了他一眼。 这两货被爱情折腾得半死,现在边吃边掐,胃口都好的很,所谓以毒攻毒啊。爱情就是身处一马平川,心在高山峡谷。这两人折腾完身体,心就平静了,也不知能维持多久,还是孩子啊,吴升不禁感叹。他在一旁吃得很斯文,不时眉开眼笑一下。最后两人抱着肚子,靠在椅背上掐的时候,他买了单,三人出了饭馆,顿时冷风拂面。吴升帮宁浔拉上了帽子。 孟石侧目道,“一日为妈,终身为妈,就这命了。唉……” 宁浔有些不好意思了,她对吴升有一种本能的依赖和亲近,但却不愿意他总是这样替自己操心。她现在似乎能感受到这无微不至背后的心意。她觉得还不了,也就不想欠。于是嘴上推诿道, “吴妈,放心,我没烧坏脑子,手还能动,快照顾下你儿子吧。你看他都冻得中风了,快抽他两下,嘴都歪了!” “你不都抽他一路了,有你在,他疯不了。”吴升道。 唉……就知道她这画地为牢的倔脾气。这小子嘴真贱,回去是得抽抽。三个人一时都陷入了沉默,嘴上没了动静,心里动静就大了起来。在寒风里,各怀心事,漫步在拉萨冬日夜晚的冷清小街上。店铺都早早打了烊,只有昏黄路灯把人影拉得悠长。 第二天早晨,吴升开着孟石租来的车,拉着两个熊孩子去纳木错湖。宁浔这两天专心晒太阳看书,使了吃奶的力气把三本都看完了,说是要帮他搞软件报答他。他是不指望她能整出什么,不过看看还是好的,认知疗法嘛。艺术家的心理,唉……野马一样,她能想明白自己那点事儿就行了。临走了,宁浔吵着说,没见着真山水,白来一趟。他就搜了一下攻略,去这湖再去机场,还算顺路,又费好大劲说服了死活不去别人踩烂的景点的另一个熊孩子。 “我等会在车里睡觉,你们下去摆拍吧。” “行。” 车子逐渐接近冰冻的纳木错湖。远远望去,白茫茫一片,停下车,宁浔和吴升下车。宁浔绕湖而行,然后试探着踩湖上的冰,发现结实的很。她用手扒开冰上的雪,看到了下面的浪,冰冻的浪,湖浪。有的浪在冲击岸边岩石的那一刻被冻住。宁浔在那一刻觉得自己的血液瞬间沸腾,又瞬间冰冷。她定定地望着那一波波湖浪,想象它们“生前”的样子。过了很久,吴升走上前,站在她身边轻轻说道, “会化的。” “嗯。” 宁浔转身走向车子,“升哥,我们去机场吧。” 吴升默默跟在她身后。三个人到了机场,还了车子,各怀心事地登了机。飞机起飞了,孟石久久地望着窗外,看着外面的城市,里面的整齐的房子,公路。还有城市之外的一个个如同疤痕一样的凸起,还有那之间的一块块碎玻璃一样的水面。 当飞机升入平流层,只有白茫茫的一片时,他对旁边的吴升说道, “你看见那下面了吗?理性的世界就好像是那一座座的城市,而感性的世界是无垠的荒原,我更喜欢在那里游牧。” “我又何尝不是呢?” “你的小羊睡着了。” 孟石歪了歪嘴,看了一眼坐在外侧的宁浔,她的头已经歪向了一边。吴升用胳膊肘怼了一下孟石。孟石不以为然,他早就想替他们捅破这层窗户纸了。他就是等来等去把人给等没了,后悔也为时已晚。 当飞机飞到北京上空,看着下面四方儿的灯阵,他们才恍觉一个世界的远去——一个可以用尽全力,肆意表达自己渴望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你可以千里长头,也可以挣命攀岩……回到现实世界的他们,只能把这一个一个浪,冻起来,不喧哗,不越界,方能不打扰心里那个人的静好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