妗子骂道:看你个没用的东西,你媳妇挨骂你就说这屁话!
舅舅说:行了你们,你行你别让咱娘帮你带孩子。
姥姥得意地笑了,小亮总算说了回人话!
妗子大骂: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舅舅先对姥姥说,娘来,你省省吧,你还嫌事少!又对妗子骂道,啥是里啥是外,你行你在院子里砌个墙出来!
多少年以后,这个院子里真的多了一面墙。舅舅修了新房子,占去了八成的院子,把姥姥家的小破土屋挤在了西边狭长的角落。
小宁是看不上舅舅这一点的。但也没办法,是他们在过日子,又不是和她过日子。
舅舅一直让她心存感激,是舅舅不管怎么说她,怎么不满,都支持她上完了学。她能到今天,至少有三四成是舅舅的功劳,另六七成则是姥姥。
回到院子里还没有墙的时候,妗子和姥姥的吵架还没完。正吵着带孩子的问题,此时小宁在一旁洗衣服,不敢说话。妗子突然冲着小宁的背影骂道:谁家的野妮子,吃我的喝我的,装啥人样!
小宁又害怕又生气,她太小,只能流泪。
姥姥大骂妗子,你还是人不!她吃你的喝你的啦?你拿出证据来!
妗子大骂,她娘呢?她娘怎么不管她,凭什么让咱们来管?
姥姥骂道,你个不要脸的,脸皮厚到比城墙拐角还厚!你管过啥!整天就是骂狗撵鸡!
妗子更大声:我每天累死累活,你眼瞎了!地里的活是你帮我们干的?!
都是小亮干的吧!你提着茶拿着瓜,戴着上海牌手表,你是去地里看风光的!我们乡里乡亲的都笑死了!
妗子气得喘气都乱了,骂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你们还敢嚼我舌头根子!不要……脸的东西!……
舅舅终于开口了:好了!大妮的事不大,也没多吃你的,都是咱娘在忙,你就少生事了!我平时卖的东西都咱娘地里的,没有咱的。要真有,你还不早就闹得鸡飞狗跳啦!这事你就少再掺和,再闹你回你娘家去,我保证三个月都不去接你!
妗子一跳三尺高,咚地落下:你以为你是个啥大驴吊日的!离了你我还不能活了!我就回俺娘家去,我三年也不想看见你!
妗子边骂边走回他们的堂屋,口气明显软了很多。
舅舅眼中明显有点惧意,呆了一会,却回过头,看看姥姥和小宁。嘴动了动,又停了一会,压低声音说:大妮的事别怕,花不几个钱,平时乖点。您妗子就那样的人,甭理她!
舅舅不看小宁,却斜看着姥姥。
姥姥拉住小宁的手说,乖闺女,甭哭了,你舅舅还是好人,是吧?别怪他平时说你,他心里都有。
小宁哭着点点头。
多少年以后,小宁仍然清楚得记得舅舅斜看着姥姥却向她说话的一幕。后来不管舅舅多怕妗子,在多少次姥姥和妗子的嘴仗中,舅舅都帮妗子,大伤姥姥的心,小宁都还是对舅舅没多少恶感。可能乡村的家庭就是如此。婆媳关系只能那样。小宁在农村那么多年,真没见过几家真正婆媳和睦的。百里挑一都难说。
姥姥看到她脸上的泪,不作声。也不帮她擦泪。过了一会儿,拉着小宁回到院子里,说,大妮,乖儿来,把鸡窝葺一下,里面鸡屎很多了,葺出来晒晒,就能上地。
小宁应一声,拿小铲子去清理鸡窝。虽然很臭,但她不觉得臭,庄稼就靠这些粪才能长得好的,她的面饼里才能有越来越多的好面,也就越来越甜。姥姥在吃上从不克扣她,只要姥姥吃什么,她就能吃什么。她边干活边想,这辈子要记住姥姥。也要记住姥姥平时挖苦自己的话,等她老了一句一句全还给她!她眼里含着泪居然咧嘴笑了笑。
劳动能减轻很多痛苦。和以后小宁在大学里爱上运动一样。努力地学习也是一种劳动。
多年少以后,小宁已经是长大成人,作为全庄第一个博士,她了全村都不可直视的人物。每次她放假回家,都仍然帮姥姥干各种活。她们正是麦地里收麦子,在树下喝水休息时,姥姥看着越来越像大家闺秀的小宁,突然说,不要怪您姥姥小时候让你干那么多活。多干点活能让你忘了很多烦心事。
她明白了,姥姥也是梦中人。或者曾经是。或者一直是。
她抱住身体仍然硬朗但已经头发花白的姥姥说,姥姥,我这辈子是你给的,我绝不怪你……
姥姥笑笑说,您姥姥不是好人,你别感恩感错了。
小宁说,才不会错,才不会错……
想想娘的模样,再看看姥姥,娘有几分和姥姥相似。姥姥的烦恼是不是也就是娘的烦恼?
谁都年轻过。
谁都有过激情和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