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觉无梦,但眼皮沉重,下意识转换舒服的姿势,搂住旁边抱枕似的什物,又继续闭眼睡。
耳畔是交响着枪弹炮火和嘶喊悲鸣,奋不顾身的人儿跑进硝烟里,一去无返,在万众瞩目下国旗最终冉冉升起。
电影院的放映结束后,灯啪嗒亮了起来,她本能横手挡住了光源,睁开眼,茫然的瞥见旁边空空如也的座位,呆滞了一会,醒来后精神焕发,才发现走来的阿姨吼着大嗓门道:“电影放完咯,你们俩该走的了,别碍着我打扫卫生。”
袁霏霏一惊,看着以她肩为枕的魏荀睁眼,那双眼处于半睡半醒的迷蒙,可能意识还未复苏,他离她很近却没有反应。
静默中横出来的扫把,搓了搓她们僵直的腿,一旁的阿姨都看不下去了,又不耐烦的叫嚷着,“你们抱着睡很久了,下次记得订情侣座!实在不行回家睡也成!”
阿姨看着紧密依靠的两人,就像在互相取暖,很扫兴的埋怨道:“哎哟真是晦气,我是出门没看黄历吗?扫个卫生还要承受这些,回去也让那个老不死,受受气。”
魏荀彻底清醒,眼底充盈着的暖意恢复成了清冷,对她低声说:“袁霏霏,该走了。”
她轻轻应声,挨着他走。近看像是一对情人在低语问暖,男方眉骨清隽,气质内敛稳重,而女方略显稚嫩,一个劲在低笑,远看就像父带女出来散心娱乐,较大身高差和截然相反的气质,好似成了她们间不可逾越的隔阂。
晚上风大,魏荀走在前方,光把他修长的身姿切割成明暗面,一丝不苟的衣被吹翻,连同清扬的头发,一起变得凌乱不堪。他步履不急不快,实际上脚底点地,若不是她费力紧跟,早就被甩远。袁霏霏:“魏荀,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吗?这次是工作的原因,以后呢?你会一直在高森任职吗?”
“以后再说。”
袁霏霏不断吐息着冷空气,街道没几个人,她偏头假装不在乎的问:“恩那你的病人她还好吗?由于某些原因,我有点过意不去。”
魏荀摇头:“她很优秀,之前多次代表比赛,之后被高森挖了过去,不久后就有了发病的征兆。”
这是她第二次听到这个名称了,虽说两所高中离得很近,但她从未踏足过其他院校。
魏荀:“所患的恐慌症属于急性焦虑症,在遇到刺激情时,肾上腺素就会急速分泌,这个时候患者会心慌,喘气不畅。”
“是不是会经常失控?”
魏荀点头道:“她一般5点起床,6点到绘画室,然后反复练习学习,直到晚上8点,大多时候可能会更晚。”
袁霏霏知道这病,女性患病的程度比男性高两倍,她问道:“是遗传吗?不应该说明她很自律,对自我有着极高的约束,不是好事吗?”
“她属于后天压力太大形成的,没有家族遗传史。现在严重到动笔就会犯病,又要强迫自己通宵达旦,长期以往她身体各种方面变得极差。”
“照你这么说,她绘画肯定很棒,也因此收获到了同等的荣誉,既然这样,一切不都是顺其自然的事吗?为什么还会焦虑?”
“可能跟她的母亲有关,具体方面我不方便透露。”
“但。”
“什么?”
席卷而来的冷风,衬得他立直的身姿如屹立不倒的苍木,宽大的黑色风衣晃动着,他的声音如缥缈的烟雾,“她曾对我说过,必须拼尽全力证明自己,把不喜欢做的事情做到极致,也许是她唯一擅长的事情。”
说着,他看向她,缓慢又自信的说,“但我不看好她的说法。不久前你曾说他人挑你的茬,而你又无法辩解,即是你非所长,何必要去搭理?”
魏荀目光平和,安慰她:“袁霏霏,你本可以成为别人的光。”
袁霏霏:“不需要,我哭她们会认为我懦弱,我偷懒她们会觉得我不够尽责从一开始我自埋的恶果,就注定我要偿还相应的代价,目前为止她们否定了我的一切,这些我都明白。”
袁霏霏看他变了眼神,继续道:“她们跟我不对盘,讨好她们实属没必要,减不掉我一分肉,也不能让我一蹴而就从此走上人生巅峰。”
“我想知道你的看法,你会觉得我很莫名其妙吗?会不会很讨厌,我动不动就哭还会围着你转。”
魏荀:“挺傻,不过你能主动来找我,让我既感到欣慰,又深刻体会到了老师的职责。”说着,他抬到半空的手一停,又及时的收了回去,嗓音低哑又连绵道,“不过这都不重要,你开心就好。”
“就这?”
“就这么简单。”
她想到那个还被病痛折磨的少女,曾经被处于长期崩溃的痛苦经过仍历历在目,失控时往往会暴力输出,她收回思绪,无不同情,柔声细语道:“谢谢你啦,那现在我能去看看她吗?”
“可以,医院就在这附近。”
她们走进医院,那浓烈刺鼻的药水混合着消毒的气味,对她一个连精神病院都去过的人而言,再清晰不过,灯光昼白,窗帘、房间门、墙壁皆是冷色系,瞎了眼都能清楚形容出此地的冷漠,等走到二楼的重症病房,路过的凌乱步伐和刻意压低的声音,让人无故痛惜。
袁霏霏隔着透明的门窗,看到里面跟她同龄的少女脸色惨白,就像破败的布偶,被掏离了身体最至关重要的部分,透着死亡的气息。
那吊瓶和心跳图的声音让她不自觉熟悉,被刀后她也曾一动不动瘫在这,没有意识,听不见日思夜想的呼唤,就像缠裹着的木乃伊,只有一具躯壳,而灵魂早就被拽下深不见底的泥潭。
“她一定会好起来吧?”
“会,前提她。”
她补上他的话:“她要先给自己活着的权利,对吗?”
说完,袁霏霏听到不远处传来轮子滚动的声音,而身旁的魏荀也在长久注视那边,擦肩而过的病床上,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老头,他眼球似破碎的珠子,混着血色,一片浑浊,他手指僵硬又怪异的指着上空,气息奄奄像死人一样停滞不动,却突然朝他们咧齿诡异的笑。
一股浓郁的腥味,让袁霏霏莫名心悸,很心疼她们,不久后小饼干走了过来,她神色委顿,怏怏不乐,手还提着那个装饼干的熟悉袋子。
小饼干看她们,哑声道,“这么晚了,你们还在外闲逛吗?”
魏荀姿态绅士,垂眸以示歉意:“她是我负责的对象,我不可能撒手不管,此外,我的学生担忧同学的安危,想过来看看。”
袁霏霏被她出声警告后,心中有点后怕,小声的解释道:“我良心不安就来了。”
小饼干刻薄的脸上像玻璃被敲碎,出现裂痕,不在乎她的微表情,转头很不情愿的问他:“你的学生?”说着,她再三强调,“她是我目前要带的人,什么时候成你的学生?”
两张毫无波澜的脸上,隐约有危险的味,逐渐浮出异样的表情:
袁霏霏:这不重要啊!
小饼干:“她虽然是第一次来上我的课,但创作的作品勉强能入我眼,本身绘画天赋也不差,不收等着其他人来割?”
魏荀:“您理解错我意思了,今天发生了些意外,我带她来也是有心来看望一下学生,另外,她是我们的学生。”
走出医院后,魏荀看她的目光变化莫测,这种感觉就像她背着他另有新欢,她心一抖,还是不慌不忙的解释了所有,说完后她压抑在胸腔的气,一点点随着她舒展开的笑释放出来,脸上只差没写我乖吧,快夸我。
魏荀垂下温和的眼,自顾自扯了扯唇角笑了笑:“你还挺自觉,我仅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你的老师都要跟我杠上了。”说着,夜早就深了,他们走到闪着微弱光的一楼,他长腿一迈,自然的转身堵住了她的去路,直视她神色古怪道,“等等,袁霏霏,你会绘画?”
“会啊。”
话落,在只有时钟的嘀嗒声下,他惊疑不定,后目光似洞察了一切,锐利又明晰,道:“你喜欢我?”
寂静的夜里,连他的嗓音都染了几分凉意,他的话却被凸显了出来。她还以为得知答案的他,会跟自己一样,心跳加速,说话不利索,脸颊泛红。
她悄咪咪凑近说,“是啊。”说着,她在他再也掩饰不了镇静的眼里,奇迹般看出一丝无措,她得意的轻笑道,“魏老师,你就是我的故友。”
他只是怔了怔,还伸手去抚平了袖衣,说出属于直男癌晚期的话,“最初我猜到你可能喜欢我,只是不敢承认,没想到该滴眼药水的人是我。”
“对呀”
他移了几步拉开距离,似笑非笑看她,可笑意不抵眼底,像极了瓢盆大雨前沉积的阴翳,又像悲剧酿成前所必要的铺垫。
在橙暖光芒下包裹着他熟悉的气息,但嗓音穿过孤寂又冰冷的夜,变得陌生起来:“我们身份有别,可能性为零,在一起的概率可能是行星撞地球,永远不可能。”
“我话还没说完。”
“你继续。”
袁霏霏心冷了大半,掉进坑坑里不忘挣扎,赶紧为自己解释:“我早就是个成年人了,能为自己做打算做决定。我想追求你是我的自由,你答不答应也跟我没关系,全凭我自己做主。”
魏荀对表白的事屡见不鲜,对付此类的事绰绰有余,他见怪不怪的转过头,再也不看她,只是淡如云雾的声音还在飘:“单恋?你会心甘情愿?”
她一急,什么老师老师的,腻歪的要死,干脆直呼其名,“没关系啊!魏荀,我们现在是不可能,未来一定还会见面,到时候你别追悔莫及。”
“愿听其详。”
“你现在可以不是我老公,但未来定是。”
她说老公这两个字时,意外的顺口,转而她的眼紧紧地擒住了他,那片干净的眸底清晰映现出他的模样,语气却像极凶狠的猫对他露出了利爪。
他顿了顿,凝望她道:“为什么这么肯定?”
“时间会告诉你一切,是我的永远逃不了,不属于我的,我从不奢望。”说着,她只差没掉头就走,甩过秀发,留下优美的曲线和一个令人无限遐想的后脑勺。
她以为他会被自己的反常吓到,或者厌恶的走开,而他步步主动靠近她,她莫名心悸,本能想落荒而逃,可脚底像同地面扎根无法动弹,长出了茎只差枝繁叶茂。
他的眸间闪过狼狈,离近的她耳朵的脸骤停,炙热的呼吸还洒在她润白的脸上,可他接下来的话,不似暧昧的举动,冷漠得像凌冽的寒风,“不可能,这对你不好。”
袁霏霏忆起躺在病床上素昧平生的女孩,再看这张熟悉到深入骨髓的脸,那可怜的不安又在怂恿她。
如果她没如期醒来,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她明白这已经是上天最好的安排,不敢奢望,却不甘心就这样放他走。
袁霏霏气他气定神闲的模样,气自己为此还无能为力的脆弱,心一横,瞪大着眼一瞬不瞬看他道:“魏荀,我想好最后一个要求了。”
她们异口同声的说道:“我已经知道答案了,不需要了。”
“亲我一下,好不好?”
果然,他的眼里不见狼狈,彻头彻尾统统变得陌生又拘谨,那姿态就像循循善诱的师长教育着自家学生,道:“袁霏霏,你不会喜欢强人所难吧?我不想重复第二次,你好好备考迎接高三,趁早断了念想。”
她看他大步流星走下楼,连忙拉住了他,慌张的说:“我不会耽误学习,但你能不能就看我一个人。”
不知不觉他们来到医院门口,周围都没人,他说了句:“不行”话还未说完,就被靠近的脸,逼迫得无路可走。
这是她记忆以来,他说话最多的一次。她堆积的思念泛滥成河,筑起的高墙尽数崩塌,覆上了他的唇畔,软软的触感不似他铁石心肠的心,让她想起吃过的荔枝。
分针敲打的节奏,衬得这片空旷无人的楼底分外静谧,时间仿佛凝固于他英俊的脸上,她出奇的温柔,一反平常的状态,像在品尝精致的点心,缓缓厮磨,他忘记了挣扎,也许受着才是好的吧。
袁霏霏僵硬的站着,一动不动,温热的气流快要将她击溃,她吻得很投入又笨拙,红晕染到了耳骨,小心翼翼的碾过他的唇瓣,不放过一寸,就像偷吃了蜜糖后,可怜兮兮的认错,不敢再深入。
亲吻明明应该是甜入心扉,但她苦涩的慌。
袁霏霏不敢看他的表情,自己像陷入了澡泽,只能一点点沦陷,主观意识早就飞到十万八千里。
当一切恢复平静,袁霏霏心里谎成一团,踉跄后退的步子,看他眼里没有森冷陌生,只有比夜色还苍茫的惊愣,她一激动,手挥落桌旁的本子,散落在地还有盛满水的玻璃杯,乌拉几声,打湿了她的腿袜,一声清脆的哀鸣声下她仓皇而逃。
袁霏霏回到家后,一阵恍惚,吃完袁母精心炖的鸡汤还没回过神,她指尖抚上粉润的唇瓣,在眼眶里打转的泪终于夺眶而出,她弟露出见了鬼的表情看她,而她不想解释,思绪乱糟糟的回了房间。
她躁得慌,开了空调也降不了她躯体持久的高温,在床上像只蠕动的蛆一样,到处打滚,但怎么竭力忽视,也掩盖不了唇瓣残存的温度和触感,满脑子还是她强吻他的镜头。
袁霏霏只差没咆哮出口:“我干了什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干之前,没脑子,干了之后,脑子无影无踪,只剩下满地找头的本事。
突然,袁小迪破天荒的敲了敲门。
她烦躁的继续打滚,不忘喊道:“怎么了?”
“门外有辆车。”
“什么!”袁霏霏拉开门,见他弟一脸嫌弃又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她悲喜加交的面色逐渐消逝。
她下意识想到他,又很快排除此事发生的可能性,转头哭笑不得,但还是瞪大了眼,忍不住的问,“真的吗?”
袁小迪冷哼,都懒得鸟她,顺手把门关上道:“姐,你这个样子真的丑到我了,明天没有食欲吃饭,可得耐你头上了。”
袁霏霏快步跑到窗边,只见映在窗上斑驳的倒影有他的影子,那边的车已经在启动,两束低弱的近光灯穿破黑夜,在飞舞的细沙和光粒里,那两根细又扁长的柱拍打着挡风玻璃,在她拨开纯白窗纱,从上俯看他后,还响来一声刺耳的鸣笛。
手机振动了下,把她魂都快吓丢了。
袁霏霏点开
魏荀:进去睡觉了。
袁霏霏:对不起
她穿着吊带睡裙,勾勒出还未成型但线条流畅的身躯,还在那一脸苦闷的到处走动,又犯疑的探头张望他这边,那眉头皱的有小丘山那样高。
魏荀:亲都亲了,道歉还有用吗?
袁霏霏欲哭无泪:那怎么办?需要我做什么来偿还吗?
魏荀:我会索取相应的赔偿,但现在你需要好好休息,明天早点去读书,知道吗?
她朝着虚无的夜色点了点头,随后那辆车不再停留,绝尘而去。
袁霏霏一脸安详的平躺在那,在影院睡了一觉完全没困意,无聊至极,一头思绪,她心乱如麻,裹着被子把脑子捂热了,随后昏头昏脑的给他发了信息。
袁霏霏:魏荀,你要不就认了吧,我就算不上是白亲了。恩,我冷静的想了想,虽然现在养不起你,但以后肯定可以,你完全不用担心工资够不够用,也无需对我牵肠挂肚。
发完,仅仅半分钟,她回过神,赶紧秒删后松了口气。
差不多过了五分钟,有条信息掠来。
魏荀:信息我看见了,不用遮遮掩掩。
袁霏霏迫不及待的发:我还有戏吗?
我宣布你失恋了。微笑脸j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