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迫不及待地舀起一个,吹了吹,送进嘴里。这馄饨味道不错,馅大皮薄,一个字,鲜。几个下肚,觉得整个人都熨帖了。虎皮蛋外酥香软,外皮吸了卤汁,很是入味。
她正吃得愉快,突然听到对面坐着的人问她,“这个好吃吗?”
赵璨闻言愣了下,她还是第一回听他开口说话,没想到长得好看的人,声音竟也这么好听。
“好吃。”她道,“还有这香干,味道也不错。”
闻言,傅俦难得笑了,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愉悦,“是吗?那我也照样来一份。”他说着,似是有些感慨,“我每回来这里,都是点一碗馄饨来吃。”
听他这么说,赵璨有些意外,她没想到像他这样看起来玉人似的大户人家的少爷,也会常常来这路边的小铺子里吃饭。
他似乎看出了赵璨的微讶,自嘲地笑了笑,道:“小时候,我常常吃不饱饭,有一回,好不容易跟人讨了半个馒头吃,结果还被旁人抢走了。这家馄饨铺子的老板,见我被人打得鼻青脸肿坐在铺子门口抹眼泪,便盛了一碗小馄饨给我吃。那个时候,真觉得这一碗小馄饨,是从未吃过的人间美味。”话说到这里,他却是蓦地停了下来。
这下,赵璨更是意外,她没想到,他竟然还有这样的身世。一个小孩子,流落街头饿肚子,又跟人讨饭吃,显然是没有父母依靠的孤儿。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在这样一个不太平的世道存活了下来,又是怎样一步步走到如今,有了看上去还不错的体面生活,这背后定有常人不知道的艰辛。这样乱的世道,能从那种泥沼里翻身,年纪轻轻便能翻盘逆袭,这人绝对不简单。
饿肚子的滋味不好受,这她知道。虽然她有父母,但有和没有一个样。小时候,她在继母手底下讨生活,吃不饱饭饿着肚子干活是常有的事。后来出去打工,一开始工资低,为了省点钱,她曾连着吃了一个月的老干妈拌挂面。光吃面条容易饿,她的工作又是卖场的销售,一站就是十来个小时,常常饿得头晕眼花。她也曾在底层的泥沼里,凭着一股不要命的劲头,一步步走到高处。
此刻,她倒是在他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她有种直觉,他同自己是一样的人,有着不要命的狠劲,以及常人难及的毅力。这样的人,若是朋友,那还好说,若是对手,那便是个厉害难对付的。
她见他没再多说小时候的事,便也没多问。因为她知道,他同她一样,不喜欢提及过去的伤疤。从前,旁人只看得到她表面的风光,然而童年的苦难,创业的辛酸,她从未对人提起过,旁人自然也无从知晓。她从来都是以强者的姿态出现在人前,没有人知道她曾经历过些什么。
“你刚才是去光华书店了?”他问。
“嗯,过去挑几本书。”赵璨点头道,说罢又想起他上回看的书同她看的一样,应该也是对这个类型的书感兴趣,便又说:“对了,书店新到了一些书,里头有几本还不错。”
傅俦看着她吃饭的模样,嘴角有些微微上扬,“上回那本书,你回去后看完了吗?”
“嗯。”赵璨边吃边道,接着便说了自己看完全书的感受。宥于时代,书中的有些理论显得陈旧了一些,但毕竟也有许多符合这个时代的经济常识,而赵璨读这些书的初衷,也是为的这些。每个时代都有自身的特点,而赵璨却对这个时代的经济并不了解,有关这个年代关税、贸易等的常识,她除了从报刊杂志中获取,便是通过这些从光华书店购买的书本中了解了。
傅俦听她说得极有见地,许多想法都同自己一致,而且她的有些观点很是新颖,是自己从来也未想到过的,不禁有些惊讶。他没有想到,她年纪轻轻,却能有这样的见识。且她谈吐措辞十分爽利,毫不拖泥带水,眼中藏着同她现在的年龄阅历不符的锋芒,眼前的女子,令傅俦无端想起一种花来,她这模样,像极了一株长满了刺的铿锵玫瑰,会扎手的那种。
赵璨从前习惯了边吃饭边谈工作,因此这么一番话谈下来,眼前的碗碟都已空了。而再看对面那人,赵璨忍不住笑了。原来他也同她一样,吃饭极快,看来也是个做事讲求效率的人。
赵璨从随身带着的手袋中掏出几个铜板就要结账,却听对面的人又突然叫住她,道:“今天谢谢你。”他已许久没有像今天这样了。方才的时光里,他似是又回到了小时候一样,只是坐下来,简简单单吃顿饭。过去的这二十年,他的生活里只剩下处心积虑的复仇,那些仇恨像座大山般,压在了他的心上,叫他没有半刻的放松与安宁,哪怕是吃饭睡觉也不香甜,只觉被压得喘不过气来。然而,他方才与她在一起时,内心却难得有了片刻的安宁与轻松。
赵璨不明白他为什么没头没尾说了这么一句,点了下头就要起身离开。她还要回光华书店,取了那些书再回家。却不想他踟蹰一下,问道:“不知小姐怎么称呼?”
“对不住,忘了自我介绍,我姓赵。”赵璨道,“怎么称呼您?”
傅俦听了先是一怔,继而便自嘲地笑,天底下姓赵的多了去了,大概因自己太过在意赵家的事,心里的弦绷得太紧,这才有些反应过度。
他想了想,对赵璨道:“你叫我‘之桓’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