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晚心事重重,有略微的迟滞,抬头看向他。
他勾起极薄的笑:“多吃点,你身子太弱了。”说罢,便转身走入了深沉夜幕中。
音晚和兰亭回席,她迫不及待摒退众人,并让青狄出去看着,抓着兰亭就问到底怎么回事。
一提及谢家,兰亭便面色沉暗,藏不住的鄙薄怨气:“我以为都是一家人,不至于将事情做得太绝。谁知我想躲着,人家却偏不放过我。倘若因为补给短缺而使军中哗变,又耽误了差事,兵部是轻而易举便可以将我锁拿问罪的。”
音晚摇头:“不会的。父亲是尚书台右仆射,他统领六部,就算一时不在京中,兵部也不敢锁拿他的儿子。”
“可他们却敢勾结谢兰舒克扣我军的军饷粮草!”
音晚心中存了一丝疑影,觉得有父亲的声威在,凭谢兰舒甚至是大伯都不可能做成这件事。
可他们偏偏做成了,是有人在暗中助他们?是萧煜么?
音晚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谢家视萧煜为死敌,他们不可能轻易被他所左右的。
音晚定下心神,道:“就算父亲不在京,那你为何不与他的同僚好友多商量商量?”
兰亭冷笑:“妹妹,这可是谢家内斗啊,外人谁敢插手?不怕被株连满门吗?”
音晚愣了愣,立即正色:“兄长,你的态度不对。”她神色严凛,如临大敌般:“就算你心里清楚谢家倒行逆施,可你不能这么轻易就在面上表露出来。万一,你在大伯二伯和几个堂兄面前流露出分毫对谢家的不满,他们就会大做文章,你这样会害了爹的!”
兰亭却觉得她在小题大做:“就算我循规蹈矩,逆来顺受,他们还是会来欺负我。凭我和父亲在朝中的势力,难不成还会怕他们吗?”
没有外敌当然不必怕。可问题是,还有一个深不可测的淮王殿下正磨刀霍霍对准谢家,谁都猜不透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万一,他有心利用谢家内斗……
音晚被这个猜测吓了一跳,脸色陡然煞白,问兰亭:“你今日来淮王府有没有跟爹商量过?他准你来吗?”
兰亭的目光有一瞬闪躲,支支吾吾道:“我是觉得,煜表哥帮了我这么大的忙,若不登门致谢,实在太过失礼。”
音晚感到一阵疲惫:“不能叫他煜表哥,要叫淮王殿下,你会叫顺嘴的。”
兰亭道:“我觉得煜……淮王殿下人不错,家中堂兄们总是纵然手下为非作歹,欺压良民。刑部和大理寺都不敢管,只有淮王管,该杀的杀,该抓的抓,我现下出门,都觉得长安的街道上平静了许多。”
音晚默了良久,微笑道:“也许大周需要他,社稷百姓需要他,可我们需要爹,不能失去爹,对不对?”
“母亲早逝,爹一直孤身一人,没有续弦也没有纳妾。他只有我们,我们得保护他,对不对?”
兰亭低头缄默,深吸了口气,郑重道:“妹妹放心,我不会冲动的,只要人不犯我,我就不犯人。”
两人耽搁太久,音晚怕传到萧煜耳中让他多心,便亲自送兰亭出去。
夜里微凉,天边孤悬着一弯弦月,星辰绝迹,显得很是落寞。侍女手中提着犀角宫灯,那一点光火幽然闪烁,投下淡淡长长的人影。
萧煜站在窗前,看着音晚将兰亭送出来,又站在原地目送着他离府,略有些失神,手碰上了窗边的烛台,被火苗给燎了一下。
他眉心微皱,把手收回来。
乌梁海忙走到近前,问:“殿下没事吧?”他四十出头的年纪,是昔年昭德太子最倚重的副将,同萧煜也多有往来,两人之间素来没那么多避忌客套。
萧煜随意回了句“无妨”,目光始终紧盯着音晚。
乌梁海调侃道:“谢润的这一双儿女甚是有趣。儿子资质驽钝,实在堪不得大用。女儿却机灵,为谢家做了不少事呢。”
萧煜颇有兴趣地回头看他:“哦?”
“善阳帝之前有个宠妃崔昭仪,出身清河崔氏旁支,甚有野心,总喜欢在君王枕边吹风,给母族谋点利益。后来她胃口越来越大,动了谢家的棋盘,便让谢家招了眼要除掉她。”
“崔昭仪身在内帷,又素来谨慎,不好安插耳目。他们便让当时才十三岁的淮王妃去亲近崔昭仪,名为陪伴,实则是给他们传递消息。后来,崔昭仪被一个发了疯的失宠宫嫔活活勒死,恰好发生在善阳帝出宫礼佛时,时机正好,人也正好,谢家完全置身事外,办得漂亮极了。”
只不过,那崔昭仪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兄,名叫王猛,不甘心妹妹枉死,起兵造反,一直打进长安宫城,才有了后来淮王萧煜横空出世,镇压扶乱。
萧煜不知这段往事里竟还有音晚的痕迹,大为意外。却又想起当初她随自己入宫赴宴时那惊惶不安的模样,又直觉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一时心疼盖过了好奇。
乌梁海叹道:“按理说这是殿下的家事,我不该过问。只是……她到底是谢家的人,她不会跟殿下一条心的。”
萧煜望着窗外,夜色沉沉垂落,憧憧人影来往,不多时便回归冷寂。他不喜闹,府中人都极谨慎地避开他的忌讳,脚步迈得又轻又急。
他凝着花枝错落的院子,倏然笑了笑,道:“乌将军,你说,女人是用来干什么的?”
乌梁海摸不清他的想法,觉得言多必失,谨慎地立在他身后,未语。
“女人是要宜家宜室,生儿育女的。她们原本就跟政事和厮杀没什么关系,只要躲在男人身后,好好地被保护。”
乌梁海本能觉得这是他的一厢情愿,而且矛盾至极,你都要算计人家兄长和父亲了,还指望人家宜家宜室?
梦也没有这么做的。
但他还未想好如何泼萧煜冷水,萧煜已经转身走了。
鞋履碾在青石板上的细碎声响,伴着萧煜那清越的嗓音。
“去后院,本王想去看看王妃。”
音晚送走了兰亭,不知是不是因为忧思过甚,肚子又疼起来,躺不住,便抱着手炉窝在榻上,对着幽昧烛光想心事。
正起了个头,还未把一团乱麻捋顺,便听外头侍女清亮的声音传入:“殿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