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姑娘在院里坐久了,着凉了,午觉前进了汤药。
四姑娘的身子每逢开春就会病一场,每年都小心调养着,好药好东西进补着,终于在去年没有再如往年病一场,叫玉清月白放了心。
只盼昨儿的寒气没入了骨头,引出病才好。
月白去拿了洒壶,好叫花瓣鲜活着,让姑娘瞧着欢喜些。
玉清去厨房挑拣了些花色酥点,又把新做的衣裙展在架子上,时新的缎子用了苏绣,是姑娘最爱的藕色。
两人在外室走走去去,悄无声息。
月白打哈欠,头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摆子。
玉清捻着针,绣起了花样。
午后有些浮热,窗头外不知是什么淅淅索索的声响,云遮住日头,风擦过枝叶。
玉清抬头,转转脖子,有些酸痛,长时间的专注让她有些恍惚。
“玉清。”懒懒的女声里掺杂些许娇气。
玉清一个回神,把手中的绣篮放到一边,拍拍月白的肩膀。
月白睡的快醒的也快,迅速的出去外头打水。
玉清走到屏风后,只见一只白皙干净的手拨开帐子,小姑娘的脑袋探出来,发髻未梳,长发落地,一双柳叶眼微微上翘,唇不染而朱,平日里暴躁刁蛮的四姑娘,也只有在意识混沌
时会露出几分小女儿家的迷糊可爱。
“玉清,玉清,玉—”林琅断断续续的唤她,抱着她的脖子不撒手。
玉清答应着她,温柔的抚摸她的后背。
十四岁的姑娘已经开始长个,有了女子的姿态,而林琅今年十二岁,还是个实打实的孩子。
林琅内心的恐惧和不安在女孩子的声音中慢慢隐去。
她蹭了蹭玉清的肩头,放开她,跳下床,如墨的发丝倾洒在后背,垂至脚踝。
林琅伸了个懒腰,道:“今儿的熏香好闻,改明儿我也要衣裳熏这香。”
玉清的衣衫并不熏香,失笑道:“姑娘莫再打趣奴婢了。”
林琅裸足走去了外间,只着着寝衣,骨架小巧以致身形瞧着愈发单薄,风一吹便走了。
她捻起一块酥点,细细品尝,眉眼间满是喜悦。
玉清心中叹气,蹲下为她穿鞋。
月白打水回来,神色间躲躲闪闪,林琅看了她一眼,没理会,扔了帕子回水盆。
未满的水盆激起水花,全数扑到一旁的月白的身上。
月白一激灵,跪下,拜伏在地。
玉清不做声。
十二岁的林琅瞧着还是个孩子,但她拿起茶杯,漫不经心的以袖遮面饮茶的模样,像极了林家的老祖宗,三年前去世的林家老太太。
在这位出自钟鸣鼎食之家的长辈的身边长大,便是学不到七分,也有了三四分的气势。
月白的声音微微发抖,她知道林琅最不喜下人自作聪明。
“启禀姑娘,方才··方才,方才柳姨娘屋的随心告诉奴婢,说是老爷赏下许多首饰,让奴婢告诉姑娘,晚膳后前去挑选一些,好···好··”月白一咬牙:“好不辜负老爷的心意。”
嫡出的姑娘,却要到妾房去拿赏,正头的夫人病恹恹着,也轮不到小小妾室妄自尊大,呼来喝去。
林琅没什么表情,道:“那你又答了什么?”
“奴婢···奴婢···”月白支支吾吾的答不出,只抽泣了起来、
屋外仍是死寂,四姑娘的闺房本就是玲珑堂的禁地,喜怒无常的主子,毫不手软的果决,以及逝去老夫人的庇护,林琅是林家的异数,亦是林家不好惹的存在。
玉清跪下,道:“姑娘,月白心思单纯,叫小人算计,辱了姑娘颜面,这是她的错处。但请姑娘看在她并无异心且侍奉多时的份上,轻饶了她吧。”
林琅“哼”了一声,道:“你且护着她吧。月白如此,如何轻饶?”她顿住。
玉清的手不自主的捏着衣角。
林琅继续漫不经心的说道:“倒也不必重罚。自去寻崔妈妈领罚。”
崔妈妈管小厨房,这罚,左右不过是干些时日苦力。
心中的石头落下。
月白庆幸的连连谢四姑娘,两眼哭的通红。
玉清先谢了恩典,想站起来,却又忽的跌回去。
锥心的痛蔓延在膝盖上,一阵一阵的。
玉清勉强支持,垂首:“姑娘见谅,老毛病又犯了,奴婢马上就能没事了。”
林琅看着玉清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汗珠,没说话。
玉清尽力站起来,缓了缓,站立,躬身。
林琅慢条斯理的吃掉第二个酥点,由玉清月白伺候着净手穿衣,梳发妆面。
收拾完后,林琅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慢慢伸手,扶了扶玉钗。
玉清月白都是垂首,安静的站在一旁。
院落中忽然出现急促的脚步声。
门外有侍女月兰恭顺报道:“姑娘,夫人院里的冯儿来了,说是夫人寻您。”
玉清明显的感觉到林琅呼吸一滞,沉重起来。
但林琅面上不动声色,只道:“知道了。你回母亲,林琅这就来。”
冯儿退下。
林琅站起来,向院外走去。
月兰月辞都看见四姑娘出来,按惯例随行。
走到院门的时候,林琅忽的回首。
“月白去思过,”林琅指尖点了月白,又点了玉清:“玉清既然身子不好,便赏你一日假,明日午膳再来伺候。”
月白玉清自然不能反驳,答了一声“诺”。
林琅只带着月兰月辞,不紧不慢的出了门。
月白苦哈哈的去领罚。
玉清却在四姑娘那不紧不慢的步子里,看出了什么。
她抬头,见乌云汇聚,雨水将至。
雨天湿气重,她总是要熬一熬病痛。
去问问刘妈妈为她做的护膝可好了没,时候到了,东西总要派上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