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落日时分,薄暮冥冥,白衣雪、沈泠衫来到嘉陵江边的玉峰镇,二人在镇上找了一家客栈投宿。那家客栈本不大,仅有十几间客房,竟挤进了二十余位形形色色的江湖人士,一听他们谈话,也都是受到唐门显宗的邀约,前往唐家堡的。
胖胖的店主眼见生意红火,竟坐地起价,房费比平日高出数倍。白衣雪见沈泠衫瘦削的身子,裹着厚厚的衣物,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此时更是面容倦怠,几欲站立不住,客栈里又人多眼杂,他也不愿与店主过多纠缠,取出一两纹银来,说是要两间上等的客房。
其时一两纹银,在市面上差不多能买六石大米,七百市斤之巨。那店主见了银两,本就不大的眼睛,立时笑得眯成了一条缝,一边接过银两称谢连连,一边呵斥店伴赶紧去给二位尊客准备客房。
不一会功夫,店伴满头大汗地跑来,说是客房已经打扫停当,可以入房休憩。哪知到了客房,对方竟只备了一间,沈泠衫不由大窘,立在那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白衣雪脸色一沉,喊来店主,问道:“我让你准备两间客房,为何只有一间?”
胖店主眨巴着一双小眼睛,笑道:“哎哟,二位客官,您也看到了,今晚小店实在周转不开。我瞧您二位既是同行投宿,还不早晚是一家人哪,不如”言下之意,竟是将沈泠衫和白衣雪,当作了率性豪迈、脱略行迹的一对江湖小儿女。
沈泠衫飞红了脸,轻叱道:“你你再胡说八道,小心我割了你的舌头。”
胖店主吐了吐舌头,闭上了嘴巴,两眼却直勾勾地瞧着白衣雪,等他示下。白衣雪心中大骂无奸不商,口中没好气地道:“我这一两纹银,便是问你要十间大房,也是够了。你若连两间客房都没有,我们另投他处,有银子还怕花不了吗?”说着作势欲走。
胖店主却不急不忙,悠然笑道:“小官人,不是小的多嘴,这会子你找遍整个镇子,也难以找出两间客房来。”
白衣雪一听,心知他所言非虚,佯怒道:“那我们就连夜赶路,也不在这里受你的气。”
胖店主哪里舍得就此走了金主,方才慌了神,忙赔笑道:“小官人,莫急,莫急,小的再去瞧瞧,实在不行,小的就请其他的客人挤上一挤,也给您腾出一间房来。”说完快步来到后堂,吩咐店伴赶紧将两间上等客房打扫干净,请金主住下。
吃晚饭时,有店伴前来敲门。白、沈二人来到前堂,已有不少江湖人士正在用餐。这些人平日里粗野豪爽惯了,猜枚斗酒,一时间前堂内杯盘狼藉,一片喧闹嘈杂。
白衣雪眉头微蹙,正自踌躇,就见胖店主忙不迭地跑进来,将二人引到旮旯处的一张桌子坐下,环境相对安静。胖店主谄笑道:“小官人,小人早已为您备好了这张桌子,还满意吧?”早有店伴殷勤地为二人传上热腾腾的饭菜,那一两纹银的功效甚大,菜肴竟十分的丰富可口。
正用餐间,只见堂门处人影一闪,一名三十余岁的瘦长汉子,大踏步走进来。那汉子尖嘴猴腮,六府俱削,唇上两撇黑髭,形容甚是古怪,立时引得大堂里一阵骚动,众食客纷纷上前与他行礼叙话。瘦长汉子神动色飞,团团抱拳回礼。
沈泠衫筷子刚刚夹起一块笋肉,忽地抿嘴一笑,那块笋肉夹捏不住,又掉落碗中。白衣雪面露惑色,笑道:“沈姑娘为何发笑?”
沈泠衫瞥了一眼那名瘦长汉子,低声说道:“鸡鸣狗盗之徒,原来也有如此这般气派。”
白衣雪忍不住又瞧了那人一眼,问道:“哦?沈姑娘认识此人?”
沈泠衫轻笑道:“你听说过神猴门吗?”
白衣雪微微一笑,说道:“我明白了,此人莫非就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千手灵猿凌照虚?”
沈泠衫莞尔一笑,点头道:“尖嘴猴腮的,不是他,还能有谁?”
原来那瘦长汉子正是神猴门的掌门人“千手灵猿”凌照虚,轻功卓绝,尤擅飞檐走壁、探囊胠箧之技。这些年他走南闯北,妙手空空,在江湖上声名甚响。
前堂中的这些武林人物之中,其实倒有大半与他并非熟稔,只是凌照虚平日里行踪飘忽诡秘,陡然现身此地,必是有所图谋。大伙儿这次赴约唐家堡,岂会空手而来,多数人随身或多或少都携有不菲的礼品礼器,自是谁也不想被凌照虚盯上,象齿焚身,白白地受了损失。因此大伙儿平素对凌照虚唯恐避之而不及,此时却纷纷上前打个招呼,算是认个门脸,自有请其手下留情之意,这礼数自然少不得的。
喧闹中凌照虚选了正中的一张桌子,大剌剌地坐下。同桌一名黑衣老者拈髯微笑道:“什么风把凌掌门吹到了这里?最近又在哪儿发财?”凌照虚哈哈大笑,却不答话,只管举箸夹菜,大口咀嚼,神情显得意味深长。又有一名中年美妇笑道:“凌掌门,家里的猴子猴孙都还好吧?”
凌照虚微微一笑,道:“劳你惦念,很好,很好。”他这一落座,隔壁几桌的食客纷纷过来敬酒,一时觥筹交错,笑语喧哗,大堂内热闹非凡。
酒酣之际,那黑衣老者夹起一粒花生米,放入嘴中,咀嚼有声,说道:“凌掌门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之人,云中偶露鳞爪,今日得见真颜,大伙儿快慰平生,欣喜之至。凌掌门此回也是收到了显宗的请帖了吧?”
凌照虚呷了一口酒,微笑道:“正是。”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份大红的请柬来,放在酒桌之上。
那黑衣老者恭恭敬敬地拿起请柬,打开来仔细端详了一番,笑道:“凌掌门风尘表物,自是不凡。”说着将请柬一展,道:“大伙儿请看,这请柬可是显宗唐焯焯哥儿的亲笔,与咱们收到的请柬,大大的不同了。焯哥儿对凌掌门这样的大人物,那可是另眼相待,看重得很哪。”一时之间酒席上众人纷纷附和,阿谀之声不绝于耳。凌照虚面带一丝微笑,双目微闭,显得十分受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