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司珏……”裴温好停下,疑惑道,“你什么意思?”
眨掉眼角的泪珠,花无此不敢再提要虫的事,还站远了一些,捂着鼻子干巴巴道:“殿下中毒了,你体内的心虫可以解毒。”
“而且,你身上的蛊味特别浓,你以身养蛊,过不了几年就死了,”花无此想了想,又锲而不舍道,“你死的时候能把心虫给我吗?”
裴温好不气了,她掀开被子坐到床边,好整以暇道:“不能。”
花无此呆住了,他不知道还能怎么说。司珏殿下的毒在体内的时间越长越折磨人,到最后虽然外表与常人无异,却是要时时刻刻经受烈火焚烧的焚身之痛。
他心里越想越难过,简直都要无地自容了,身为神医却不能救,他无颜再见司珏的师父,还不如在司珏毒入内脏六腑后就上吊自尽……
就在花无此已经预想到他前世的死法时,裴温好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她笑盈盈的,似乎看够了花无此神奇的表情变幻,幽幽道:
“你怎知我以心头血饲养的蛊虫,不是心虫?”
说到这里,花无此迅速回神,反驳道:“以身饲蛊是为了向蛊虫索取力量,心虫本就生养在体内,以身饲养蛊虫会加剧体内气血的亏损,而以心头血饲养心虫那更是找死。心虫会自己长大,用心头血只能加速它的生长,却极度损伤人体,至多一月便会精血耗尽而亡。”
不愧是神医,对毒术蛊虫的也颇有研究,裴温好点头,很是赞同他的观点:“对呀。”
花无此不解:“什么对呀?”
“心虫一个月后就能长大,直接就能给司珏用。”裴温好道,“你要取走我的心虫,不就是打算把它养大吗?”
花无此又愣住了:“但也不用心头血……”
裴温好低头看自己的脚,莞尔一笑道:“你养不如我养快,就算司珏等得起,我也不想她继续疼。就下个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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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传来饭菜的香味,司珏披着夜色回来,落了深秋一身的霜,宛若裁了一块流水的月光。
“殿下?”裴温好丢下碗筷,跑到司珏面前。
“嗯。”司珏把脱下的外袍从架子上拿下,递给门口侍立的仆人。
“什么味道,”裴温好搬起司珏的胳膊,让她绕了一圈,“你身上有血腥味。”
司珏有些无言,她只是走过了有血迹的地面,也在前堂换下了靴子,身上连半点血迹都无,只有外袍沾了点血腥味……裴温好这是狗鼻子吗?
“不是我的血,”司珏按住乱动的人,幽深的视线看住眼前的人,“倒是你,花老说你恢复得不错,你自己可有觉得不适?”
裴温好摇头笑道:“我挺好的,吃得也多。就是等了你一天,有些无聊。你是去清剿肉林窟了吗?我们还没到目的地,那屠宰场是不是肉林窟?和肉林窟有什么关系?”
“我慢慢同你讲吧。”司珏让她坐下,自己坐到桌子另一边,用剪刀剪去一截灯芯,烛光登时亮了一些。
“那屠宰场只是肉林窟的掩护,”司珏挑了个最要紧的说,“县城的县令也知道屠宰场的存在。”
司珏捋了下思路,有条不紊地解释道:“太/祖年间有场大旱,死了很多人,饿殍遍野,南方的灾民举家去往京城,可是京城容不下那么多人,太/祖就把京城之外的一处偏僻之地划为县城,用来安置灾民。以后的皇帝都这样做,久而久之,那里就变成了灾民聚集之地。”
“啊?”裴温好想起屠宰场的画面,心有余悸道,“那岂不是换了个地方圈禁,朝廷还是不管他们。”
“确实如此,”司珏头疼道,“去年南方水灾,一小波灾民北上,被安置在县城,你看见的女人和小孩都是灾民。”
“这都没人管吗!?”裴温好怒了。
“那屠宰场一早便有,而且都是你情我愿,县令即便是知道它的存在也无可奈何。”
裴温好冷哼一声道:“那你的父皇、大皁的大臣们,没有一个人想着救济灾民?即便是三日一施粥,慢慢把人饿死,也不会让人绝望到卖肉的地步!”
“我……”司珏心累地闭了下眼,声音不复以往的平静,“大皁看似繁荣,实则国库空虚,只能勉强应付开支,县城里积累的灾民人数过万,加上情况复杂,早年的灾民安了家,心里仇视朝廷不管他们死活,一旦施粥不仅救不了新来的灾民,还会引发暴动……”
说到最后,司珏却越发觉得喉咙干涩。
“是我们的疏忽,”司珏放弃那些冠冕堂皇的解释,握手成拳,低哑道,“上面的说辞都是借口,那么多无辜枉死的灾民,都是因为我们的疏忽。”
“你又掐自己,”裴温好连忙掰开她手指,心疼道,“我心疼她们,也心疼你,咱们一起救她们就是了,你没有朝廷职务,已经尽力了,不要太自责。”
司珏垂着眼,不知道有没有把话听进去,手上的力气却松了。
“肉林窟里,”司珏道,“没有生吃活人。”
司珏抬头,眼里挣扎着浓浓的不忍,直到眼圈发红,也没能说出后面的话。
大悲大怒都会让她失声,她哽咽住喉咙,用力清空眼前的水汽,拿起笔墨写给裴温好看。
裴温好自觉给她磨墨,司珏沾了墨水,提起的毛笔迟迟落不下。
墨水滴落,泅开了一块墨迹,司珏按住颤抖的手腕,写下调查到的真相。
肉林窟乃是以新生婴儿为食,司珏带人清剿之时,还有三十九位尚在妊娠期的女子……
其中惨状,不逊于屠宰场。
裴温好胃里一阵翻腾,跑去院里吐了个昏天黑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