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州府城内,祥腾客栈外。
夜已深。
刘睿影站在祥腾客栈门口。
料峭寒风吹酒醒,此刻却是一丁点儿醉意都没有了。
他回头看了眼已经打烊的大堂,有些自嘲的苦笑。
竟是到了最终他也沒能开口连那位姑娘的名字都没有问到,只能找面镜子对着,骂一句真他妈窝囊!
“小姐,这小孩儿是挺有意思的啊!”
回到房中糖炒栗子对赵茗茗说道。
刘睿影叫她小妹妹,她叫刘睿影小孩儿。
这笔账,估计是没法子掰扯清楚了。
赵茗茗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把窗户推开了一条缝,朝街上看去。
但是,刘睿影却并没有经过她的窗下。
丁州府查缉司站楼的方向,与此正好相反。
赵茗茗也觉得今晚的经历很是一段奇妙。短短的时间,她已经和两位人类产生了交集。
一个要杀她,不死不休
一个要请她喝酒,还附带着给自己唱了段儿戏。
不过那段碧芳酒唱的着实有几分功夫。
要不是刘睿影后面忘了词儿,赵茗茗真想听下去,看看那飞扬跋扈的江员外的下场。
欺软怕硬这个概念在异兽们的世界是不存在的。
他们每天的生存,就是弱肉强食的不断重复。
强者恒强,弱者活该。
可是在听这段戏曲的时候,赵茗茗却对那处于弱势的主人公有些心生怜悯。
化形术只能化得了身形,却变不了本心。但是不知不觉间,她的思维已经逐步的朝着人类靠拢了。
刘睿影一个人走在宽阔的街道上,远远地看到有一星火光。
“这街上竟然还有没收摊的买卖?!”
走近前去一瞧,是一个书摊。
一辆不大的木质架子车上,平平的摆放着一层书。
车架的把手位置伸出来一根竹竿,上面挑着一盏灯。
摊主坐在黑影里,看不清楚身形。
刘睿影看着书名,全都是些圣贤著作,经史子集云云顿时便失了兴趣。
“客官,买书?”
刘睿影收回目光正要继续往前走时,摊主突然开口了。
“嗯?我不买。”
刘睿影一口回绝。
“我这里可是有许多孤本呐!”
摊主继续说道。
这一句倒是让刘睿影再度有了兴趣。
中都查缉司本部,天目省省巡,蒋崇昌大人可是在中都出了名的痴迷古籍善本。
若是自己能在此淘换到什么宝贝,那等他日回到中都当做为礼物奉送,也不失为妙事。
毕竟自己这次升官,以及功法剑技的奖励都是由蒋省巡亲自操办的不是?况且自己这又是第一次外派,于情于理都是得带点儿东西回去才好。
“你有何种孤本?”
刘睿影并不懂书。
他只知道孤本的意思是只有一本,物以稀为贵嘛。
“客观是要何种孤本?”
摊主反问道。
这倒是把刘睿影难住了
他也不知道蒋昌崇省巡大人喜欢什么类型的古书,而要让他自己说个名目出来也得是搜肠刮肚一番。
“世间满共八种文体:表、说、记、铭、序、辩、传、诏,四大名目:经、史、子、集。作一抉择哪会如初困难?看来客官并非是读书人啊”
刘睿影心里颇为不服气。
读书人属文道,刘睿影自然不是。
如今天下文道,一南一北却是有着两方巨擘:博古楼,通今阁。
博古楼在西北,通今阁在东南。
皆位于两大王域交接之处,意为不偏不倚,公平公正。
读书人虽不像武者,平日里斗刀比剑,论修为短长。却也是要丹心铸笔写春秋,写出一手惊世文章才罢休。
金、黄、红、紫,青、蓝、黑、白。
绫、罗、绸、缎、锦、纨、绡、绢。
日、月、星、辰、山、龙、虫、草。
总的算下来是八个品级,由书院统一派发文服以区别。
而文服则以三种方式作出区分,分别是颜色,材料质地,以及上绘图案。
金色以绫为质地的,胸前绣日,便是最高的八品级。
白色以绢为质地的,背绣杂草,便是最低的一品级。
除了八品以外,其余的品级的图案皆是绣在背部。不过天下人还是习惯以颜色来区分,没什么人去细看那刺绣图案。
青、蓝、黑、白四级中,
对应着读到脑中,思在心中,出于口中,落于笔中,这四重境界。
而金、黄、红、紫却没有明确的规定,一切皆以文章优劣分高下,这般尺度却是有些暧昧不清了毕竟文章一事向来公说公帅气,婆说婆美丽。
对他们来说,自己写出的文章那可是比老婆肚皮里生出的亲儿子还宝贝。老婆一天喂奶三次,他每天自赏三十遍。
如若实在没法平叛,便只能一品一品的向上申助。
天下目前只有博古楼楼主,通今阁阁主是八品金绫日,也是唯一能拍板定生死的两人。
这却是皇朝延续下来的老办法。
五王没改变,直接一锅端来吃个现成的。
倒不是为了图省事,而是这一套制度却是合理,也就萧规曹随没有什么改动的必要。
每十年的夏至左右,这北楼南阁都会在中都城一场比拼,叫做文坛龙虎斗。
相比之下武道这一方面,却是弱了不少。
起码没有如此规模宏大,等阶极高的盛会。
不过这也是五王共同商议的结果习武之人本就逞凶好斗。天下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若是再弄个如此比斗,说不得又有多少人为了那虚名而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不说远的,就看这次丁州。
汤中松的琉光馆在定西通览上放出一则半真半假的消息,都已是搅的四方云动。
若是此举放在中都,和这文坛龙虎斗一样,那还得了?
虽说文无第一。
但读书人拼的是一口骨气,是一片格局。
谁的骨气硬,谁的格局大。
那伤春悲秋的文字,肯定是要比铁马金刀的气魄略逊一筹。
所以纵使不做排名评判,只是冠以讨论交流之名,与会者心中也是自有一本明账的。
上一次的龙虎斗,刘睿影年纪还小。
只记得有两位老人,须发皆白,都身着金绫日,各自立于一张巨案之后。
两侧是数十人的弟子侍女,忙着展纸,研磨。
落笔刹那,竟是为中都城引来了一场惊天风雨。
两人越写越是酣畅凌厉,冲天而起的滚滚文采在中都城上空的风雨中凝聚成龙虎之状。
神虎扑面而来,长啸之声似令太上河水倒流。
神龙隐首摆尾,龙爪翻腾恐连九山颤巍。
这一幕看的刘睿影很是害怕,不等结束就一溜烟的跑回房中用被子捂住了头,只留个屁股高高的撅在外面。
有了这般经历,他自然是对文道不感兴趣。若不是查缉司也需要读书习字,他怕是根本不会涉猎于此。
眼下被这摊主一问却是又勾起了不痛快的往事,当下气呼呼的说了一句:“我要史!”
“史又分古史,近史,现史。这古史,近史,现史又分为正史,野史。不知客官您要的是哪一种?”
摊主平静的问道,语调中听不出任何感情。
“你怎么会有如此多的古籍孤本?完全是在消遣于我!”
刘睿影闻言大怒,出言斥责道。
“客官无需动怒,我都拿出来任您挑选便好。”
“当啷!”
一道寒光闪过,正好击打在刘睿影的剑鞘之上。
原来是摊主借着拿书之机,趁机射出这一枚暗器。
刘睿影手疾眼快,却是用剑鞘挡了下来。
“你是何人!”
来人眼见一击不成,并不答话。
双手连连舞动,似乎在空中弹奏一把无形的琵琶。
刘睿影单手转动剑鞘抵挡,虽然对方攻势凌厉,却是一个不漏的全部防住了。
刘睿影看了一眼掉在地下的暗器。
它们通体透明,正在冒着幽幽的白烟,竟然是冰做的。
水至寒方为冰,冰为水之展拓。
随手射出冰锥暗器的人,已经是够把五行之力中的水之力调动催发到极致。
此人的修为已经到达了地宗境,或者至少也是和刘睿影一样的伪地宗。
这让刘睿影大惊失色
虽说他也打通了昴府气府,可以调动五行火之力,但相对应功法和剑技却是一点都没有修炼。
那七绝炎剑刚到手里两天不说,光是自己挑的那个“焬”字咒言都没有突破第三重的“一往无前”。
“说不得,这或许是个契机”
刘睿影在心中想到。
“我?嘿嘿,其实我才是客官啊!”
直到此刻这位摊主才从黑影中走出。
一身普通棉袍,黑巾蒙面看不见脸庞,眉宇之间却很是清秀。
喉间似乎含着什么东西破坏了音色音调,使人听不出年龄。
其实刘睿影早就对此人有了防备,否则对方的第一击就已经让他命丧黄泉了。
与糖炒栗子和赵茗茗的酒局结束前,刘睿影听到外面传来打更人的声音,那会儿是子时整点。
若是是为那做夜间劳力的人,煮碗面吃的夜宵摊还摆着,等待最后一波晚归客,倒还情有可原。
但这人却偏偏选了一个书摊。
这如何能不让人生疑?
而且那架子车上摆的书,封皮崭新整洁,连被翻动过的痕迹都没有。
随随便便的一个沿街书摊,你不卖春宫只卖圣贤之书便也罢了,竟然还说自己有孤本,这岂不是更加的不可思议?
若是孤本这么好找,那蒋崇昌省巡大人也没有必要为了寻一爱书而废寝忘食,茶饭不思了。
刘睿影不明白,为何此等高手伪装技术却如此拙劣。
这条路是从祥腾客栈回丁州府查缉司站楼的必经之路,他寒夜守候在此怕是已有不短的时间了。
但凡人决定要做某事,那一定是此事有利可图。
这个世上根本没有彻头彻尾的大善人,大家不是追名就是逐利。
但是这人到底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刘睿影对此却没有任何头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