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医生看了看白逸年的脖子:“没有什么大碍,脖子上的红印过两天就能消,不用担心。”
话虽如此,白逸年脖子上留下的一圈掐痕看着太可怖,他肤色本来就较白,如今鲜红色的印记陷进皮肤,像是脖子被硬生生斩断过,明显得刺眼,触目惊心。
李医生开了几副止痛和活血化瘀的药,说道:“背上的撞伤同上次一样,配合治疗仪外敷,内服一天一次,睡前食用,要忌口,你还记得吧?”
白逸年咳了两声,他的声音暗哑,艰难道:“记得。”
李医生:“那就好,这次的伤不重,每天活动活动是没问题的,但要避免剧烈运动,不要劳累,多休息。”
李医生把处方签发给取药处,他探起身子朝外指:“你不经常来,从这里出去,左拐,右手边第二个窗口就是取药口,应该没人排队,你的药马上就能出来。”
白逸年应了一声,他没有听清李医生在说什么,所有的声音在白逸年听来都是模糊,带着杂音。
他的脑子里一片混沌,眼前的世界和记忆混杂在一起,不断重复着雷最后掐住他的画面。雷的双眼血红,神情恐怖得仿佛一台没有神智的杀戮机器,然后应声倒地,抽搐,哭嚎,又挣扎着站起,浑身鲜血,凶恶地瞪着他,像是在看积怨已久的仇人,如此反复。
然而这个画面很快又变成了雷趴在他的身上,捏了捏他的耳垂,指尖的温度炽热温暖,接着眷恋地蹭着他的脖颈,柔软的发丝扫过脸侧,兔耳乖巧地趴在脑后。雷还坐在他的面前,得意洋洋地抖抖耳朵,笑得灿烂,期待他的赞美和奖励。
两种截然不同的画面,主角却都是同一个人。
为什么会这样?
——叮咚。
白逸年的意识被拉回现实,走廊响起不带任何感情的机械女音:
“请白逸年到二号窗口处取药。”
视线逐渐凝聚,他坐在医疗部的问诊室内,头顶的灯光亮得有些晃眼,目及之处都是洁净,墙上没有泥土,地上也没有血迹。
李医生在他面前低头做着记录,电子笔在屏幕上划出唰唰响声,叮嘱道:“去吧,注意身体健康,不要太拼命。”
医疗部门外异常喧闹。
此时正值饭点,下了课的兽人没去食堂,反倒全都拥在医疗部门口,白逸年隐约听见他们的讨论中频繁出现着“兔子”“发疯”“隔离室”等字眼。
他突然想起他曾经看见过类似的场景,不止一次。
那时他以为又是某些有“威望”的兽人打架,小弟们守在医疗部门口等待自家老大出来,就没太在意。现在想想,可能那几次送进医疗部的就是雷。
白逸年取了药,受惊和情绪的大起大落让他身心疲惫,精神逐渐沉重,困倦攀上身躯。他现在只想回到教师宿舍,蒙头睡上一天。
这时,走廊深处爆发出巨吼,回音反复撞在墙上振聋发聩。
门外开始沸腾,兽人们纷纷鼓掌,嚎叫声此起彼伏。
医务人员不断与他擦肩而过,来来回回,通用机器人忙碌地奔走,托盘上的玻璃瓶响得清脆,走廊尽头的碰撞声愈发频繁,掺杂着嘶吼和哭喊。
放松下来的神经又被挑起,无处不在的嘈杂声让人心烦意乱,白逸年提着药,烦躁地揉揉眉头。
他望着门口的人墙就没了挤出去的想法,干脆站在走廊边,等待安保人员把围观人群疏散。
白逸年靠在墙边,闭上眼,意识再次坠落,昏昏欲睡。
耳边的声音一个接一个散去,只剩下了无助的嘶吼,一声又一声,飘荡着回音,震击他的大脑。
他能听出这是雷的声音,但难以相信这会是雷的声音。
二十分钟前,这个声音的主人还在笑着和他调侃。
白逸年望向声音的源头,那里仿佛连接的是深邃海底,漆黑孕育着恐惧,却又吸引人想去靠近。
震耳欲聋的吼声像是来自地底深渊,恶兽破坏着一切,宣泄他的愤怒和绝望。
他为什么会这么愤怒?为什么会喊得如此绝望?
这本不该如此。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怒吼越来越接近,回响越来越沉重,每一声都能使灵魂颤栗。
也许是听久了这个声音,白逸年此刻不觉畏惧,他想再接近一点,他想看到这份凶狠背后的东西。
间隙中,白逸年听见了机械运作的声音,他还听见了锁链的碰撞和震颤。
回过神来时,白逸年发觉他已经站在了走廊尽头。
他抬头,眼前的大门上挂着“隔离室”。
“先生。”门口的安保人员道,“请离开这里,出口在那边。”
“我……”白逸年喉结动了动,吞咽了口水,“我是雷的老师,我可以进去看看吗?”
“先生,他现在很危险,请您先离开这里。”
白逸年还想说些什么,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是雷的老师?”来人是医务人员,三十出头的Beta女性,头发随意挽在脑后,胸前挂着工作牌,上面写着秦霜。
“你是雷的老师吗?”
白逸年:“对,怎么了?”
“ID卡拿出来看看,我对照一下。”
白逸年把卡掏出来。
秦霜瞅了一眼:“行,那跟我来。”
她拿工作牌往门边机器一刷,沉重的大门缓缓拉开一条缝,刺鼻的焦味顷刻间冲出,白逸年精神一振,发昏的大脑瞬间清醒。
秦霜招招手,示意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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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啊啊啊!!!”
踏进门的那一刻,撕心裂肺的吼叫再次震起,白逸年怔在原地,木然看着眼前由安全玻璃围成的透明牢笼。
雷的双手双脚均被白色金属做成的镣铐给束缚,固定在墙边,颈圈接上了锁链,被绷得咔咔响。
他极力挣扎着,面目狰狞,瞳孔收缩,龇牙嚎叫,脖颈青筋暴露,神色仿佛饥饿至极的猛兽,吼叫带着最原始的野性。
兔耳亢奋地前倾着,手腕已经勒得渗血,左肩的伤口破裂,上衣被血红浸透了大半,他发疯般地撞动,镣铐却没松动一毫。
他看见白逸年,愣了一瞬,随即朝眼前的人怒吼。
周围的几位医务人员眼也没抬,继续做手里的工作,白逸年同他们一样,面不改色。
在如惊雷般的咆哮里,白逸年出奇地冷静,他陷入沉思。
秦霜见他杵在门口,赞叹道:“不愧当过兵,心理素质不错啊,挺淡定啊。”
白逸年疲惫地笑笑:“其实被他吓得够呛,我没想到雷完全狂暴起来……会是这种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