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找到了我哥的相册,说要拿给嫂子你看。”笛泽道。 韩听韵轻轻哦了一声,还是有些紧张。虽然平时和医院里的长辈相处得比较多,但即将要面对男朋友的妈妈,她的冷静不知道飞到了哪里,好几秒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打扮有没有问题。 然后看到鞋带开了。 她蹲下要系,目光随意往柜子底下瞥了一眼,忽然定住,脑袋更往下低了一些。 手一伸,再收回来,两指间白色的药片暴露在光线下。 笛泽见了,瞬间倒吸一口凉气,急中生智道:“我哥……太久没好好扫过屋子了。” 他边说边死死盯着韩听韵的脸,生怕她认出这是治疗躁郁症的药。 韩听韵看上去压根没有多想,皱了皱眉,嘟囔一句“难怪”,就把药片丢到旁边的垃圾桶里了。 男朋友的洁癖,大概只在外表和精神上。 那座海景房除了厨房,别的地方堆满了尘土也没见他清理。 系完鞋带,她很快起身:“走吧。” 笛泽没想到药片的事这么容易就糊弄过去了,还有些心有余悸,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不明显的松了口气,看着她,故意道:“嫂子,我哥的相册你可得好好看看,要是想留念,回头我给你发电子版。” 韩听韵没有多想并不奇怪。 实在是白色药片的种类太多了,上面又没有刻名字,她根本分辨不出来。而且,她第一秒就觉得这是抗抑郁药物,但笛泽说笛帆太久没扫过房间,那就可能是他很久以前掉在衣柜底下的了。 带她去客厅找妈妈的路上,笛泽心里有些不安,但表情看不出什么。 总觉得哥哥病没好这件事,瞒不了多久…… “来,听韵。” 偌大的客厅里,林阿姨听到二人下楼的脚步声,含着笑朝韩听韵招手,看起来心情好极了。 韩听韵礼貌地叫了声“林阿姨”。 “坐阿姨边上。刚刚阿姨看到好几张小帆的糗照。”林阿姨热情地拍了拍沙发,示意她坐到自己的旁边。 韩听韵坐下后,看着她放在茶几上正翻动着的相册,那里面色彩纷呈,有上学照和出游时的拍的,很有九十年代的胶片感。 上面倒是没有笛泽,只有笛帆一个人……她当然是不能凭借容貌认清兄弟二人小时候的样子的,只不过林阿姨说相册里的是笛帆。 “韵韵啊,你看这张。”林阿姨突然指着一张照片道,“这是小帆九个月的时候,被他爹扛坐在脖子上,小时候他特别乖,那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拍照的时候揪着他爹脑袋就尿,尿了你笛叔叔一后背。” 韩听韵看着照片里的小包子,幼年笛帆把他爹的头发揪成一束,面无表情。 她没忍住,笑得像妈妈一样慈祥,拿出手机想拍下来。 这时她看到了另外一张照片,大概是笛帆四五岁的时候,穿着个背带裤,扛着一把枪。 “这张有点傻吧,哈哈哈。” 见林阿姨脸色微变,她忙收住嘴,恨不得把自己的嘴巴掐下来。 谁知林阿姨下一秒朝她露出灿烂的笑容,手虚放在唇上,笑得停不下来:“当年我也这么觉得!都是老笛非要这么拍!” “……”韩听韵有点反应不过来,这还是刚刚那个安静的林阿姨吗? 笑了会儿,林阿姨像是想起了什么,道:“小帆啊,从小就比小泽听话,上学之后我就没为他操过什么心。倒是他初中那会儿,特别不喜欢和小姑娘扎堆,有空就往足球场跑,我还担心过他以后找女朋友的问题。” 说着,她盯着韩听韵,轻笑了一下,缓缓将左右的翡翠镯子从手腕上顺下来:“这个,阿姨送给你。”说着,作势塞到韩听韵手里。 韩听韵连忙摆手:“阿姨,这个太贵重了……” 林阿姨也像是想起了什么,颇为遗憾地放下了手。 “也对,估计小帆还不想让我知道你们的事。”她失落地道。 “他……以前得过抑郁症。”像是为了好好自己的话解释一般,她又恢复了那样云淡风轻的笑容,头疼地道,“以前我对他太严格了,逼他做了很多他不愿意做的事。这孩子得了抑郁症后,就开始疏远我了。” “的确是我一手造成他变成这样。这些年我也反思了很多,也尝试过和他缓和母子关系,但小帆还是那个老样子。”她本和韩听韵对视着,但忽然垂下了眸子,声音严肃起来,“韵韵,阿姨还不了解你,但能看出你是个好孩子。” “阿姨想求你件事。” 不等韩听韵说话,站在角落里的笛泽微沉了脸:“妈。” 林琅看向他,那眼神写着“你还想瞒人家多久”。 韩听韵看不懂两人的眼神交流,但能感觉到凝固般的气氛,放在腿上的双手不由攥紧了一些。她有些疑惑地望着林阿姨的表情,知道她接下来的话一定很重。 沙发后面,笛泽突然抓了抓头发,妥协地、烦躁地转身:“我上楼去了。” 林琅立刻淡淡道:“不许在家抽烟。” 韩听韵看着她的面容,突然明白笛帆身上的气质是从哪里来的了。 男朋友和她妈妈是很相似的。 “阿姨想说,”林琅轻轻抓起韩听韵拍了拍,望着地面沉默几秒,才蹙起那双极有风韵的柳眉,语重心长道,“小帆有过躁郁症。” “阿姨不知道小帆把自己的事告诉你多少,但你们既然是男女朋友,他身上的问题,你有权利知道。” “他的情况不太好。”林琅捏了捏眉心,终究还是把话说得模糊了一些,“……随时都可能情绪爆发。” 韩听韵刚想说她知道这件事,而且自己是一名精神科医生,但讲出的欲望被她下一句话打消了。 “如果你们是真心相爱,阿姨希望你能多对他包容一些。”林琅抹了抹眼泪,和善的目光盯住她,又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柔声道,“你回去好好想想。如果你不想坚持,或者日后有一天坚持不下去,离开了他,阿姨也不会怪你什么。” “小帆会喜欢上一个女孩子,阿姨已经很替他开心了。” 韩听韵如鲠在喉,喉咙一动,酸意涌了上来。 她想起了自己的妈妈。 同样的温柔,有原则,善解人意。 “阿姨,我知道他的事情。”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她笑道,“您放心,我不会离开他的。” 男朋友孤零零地处在自己的世界里,但其实,他背后有小心翼翼爱着他的家人。 或许他对妈妈造成他变成这样子耿耿于怀,可这个心结一直在,一直不解开,他就永远学不会放下,永远会活在悲观世界里,永远被躁郁症所折磨…… 回家之后,韩听韵扑进被子里蹬了下脚,纠结地思考着。 用血缘关系劝男朋友原谅他妈,想都不用想,她肯定不能这样做的。男朋友活的这么痛苦,确实占了准婆婆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她见过男朋友那副毫无生机的平静的面孔。 但是…… 家人的陪伴,对病人走出病症,会提供很大的帮助。 就算笛帆现在没有复发,家人也是调节他情绪的最重要的一环。 要怎样,才能不得罪男朋友,无形中缓和他和林阿姨的气氛呢? 半晌,韩听韵窸窸窣窣从被子里露出头,绝望地在乱糟糟的头发里望着天花板。 有点难。 要是计划失败了,再被笛帆知道自己见了他妈,鬼知道……他会是什么反应? 她真的不想看见他不开心、胡思乱想。 然而,老天爷仿佛存了心要整蛊她。 她刚抱起团子打开电视,准备撸会儿猫,笛泽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嫂子,完了!”电话被接通,他立刻急道。 “……”韩听韵头疼极了,捂脸,忍不住高声道,“我还健在。” 笛泽没心情跟她开玩笑,声音难过极了:“我错了,对不起。刚刚吧,我想把我哥的照片传到你微信上,结果一不小心……” 他咽了咽口水:“就发给我哥了。” 话音刚落,霎时间,天色骤变,黑气升腾,风雨欲来。 砰得一声,电话里传来闷响,他敬爱的嫂子像是从哪里掉下去了。 “嫂子,你怎么了?” 韩听韵没心情回他知电话里焦急地的问话,急匆匆从地上起来,崩溃地拍了拍屁股。 这实在是上帝派来折磨她的猪队友啊! “他回你了吗?”她忙问道。 想到笛帆平时细致入微的性格,她脖子一凉。不知道他会不会通过照片就把一切都想到? “回了。”笛泽弱弱地道,“一个冒号一个横杠一个右括号。” :-) 韩听韵:“……” 挂了电话,她深吸一口气,艰难地吐出,拨通笛帆的号码。 传进耳朵的彩铃声格外悠扬,等待却是如此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