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秀进门的时候,姜汜正坐在正殿下首第一个座位上喝茶,一见到她,就放了茶杯走到殿中,等人走到上首坐定,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拜礼,“皇上万福金安。”
毓秀挥退要为她倒茶的侍从,对姜汜笑道,“皇叔免礼。”
姜汜与姜郁在下首左右两边先后落座。毓秀对姜汜笑道,“皇叔来勤政殿,是有事?”
姜汜看了一眼姜郁,在座上对毓秀欠了欠身,讪笑道,“臣听说皇上在勤政殿召见宗正,心里好奇德妃一事的进展,才冒昧来勤政殿见皇上。”
毓秀笑道,“皇叔言重了,今日朕召见宗正正是晌午时分,又不知她要说什么,就没有吩咐人请皇叔前来。”
姜汜笑着点点头,“宗正讯问德妃的结果如何?”
毓秀看了姜郁一眼,笑的别有深意,“德妃这两日只说了一个名字。”
姜汜一脸纠结,犹豫半晌才讪笑着问一句,“谁的名字?”
“伯良的名字。”
姜汜听到毓秀的回答,吓得连连咳嗽,上气不接下气地捶了好几下胸口。
毓秀强忍着笑,起身走到姜汜身边,弯腰帮他捶胸顺背,一边安抚道,“皇叔不必紧张,舒娴虽说了伯良的名字,却并没有认定他是涉案之人。朕猜测,她兴许心中不快,才故意将伯良扔到局中。实情如何,还要宗正大人再问之后才能定夺。”
姜汜好不容易平心静气,一手捂住毓秀的手摇头道,“舒娴做出这种事,的确大逆不道,皇上将她交由宗人府处置,舒婉虽是她亲姐,却未必会为了亲情徇私枉法。臣斗胆为舒娴求情,这件事背后必有隐情,请皇上明察。”
毓秀笑的别有深意,“哦?皇叔怎么知道这件事背后必有隐情,当初德妃去见你的时候,到底有没有透露什么内情?”
姜汜引火烧身,自然要马上撇清关系,“皇上明鉴,德妃来见臣的时候泣不成声,只有哭诉,臣见她模样可怜,似有一腔怨愤在胸,才猜想这事背后似乎是有隐情。”
毓秀摇头叹道,“女妃入宫本就不和规矩,若非伯爵执意,朕绝不会准许舒娴进宫。如今出了这种事,除非舒娴自己透露实情,否则朕又如何确定那色胆包天,秽乱宫廷的淫棍是哪个?深宫丑事一旦传出去,必定成为百姓茶余饭后的笑料,皇家颜面何存。不管德妃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都留不得,这个道理,皇叔可明白?”
姜汜忙道,“臣明白,孩子来历不明,于情于理都留不得。德妃做出这种事,若是她自愿与人有私,而并非被迫,恐怕也难逃一死。臣恳请的是若查出事情真有隐情,德妃并非罪不可赦,皇上看在伯爵与舒家的面子上,网开一面,将有罪之人罪减一等。”
毓秀皱着眉头看了一眼姜郁,笑中满是嘲讽,“秽乱宫廷是腰斩死罪,罪减一等是断首死罪,罪减一等恐怕也救不了德妃的性命,皇叔是不是说错了,你原本想求我好歹留舒娴一个全尸?”
姜汜明知毓秀言语讽刺,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说一句,“臣词不达意,愚钝至极。舒娴是舒家的女儿,舒家手中握着西琳的命脉,伯爵又是一贯争强好胜的秉性,恐怕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女儿获罪受死。”
毓秀冷笑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德妃与伯爵。若德妃今日并无身孕,宫中只有莫须有的流言,朕自然可以不理会但如今她怀有身孕,罪名坐实,朕就算想徇私,又如何给天下一个交代?”
姜汜赔笑道,“皇上才说深宫丑闻会成为百姓茶余饭后的笑料,德妃的事不管结局如何,还是秘密处置为上。旁人不知内情,皇上自然也不必给天下一个交代。”
如此厚颜无耻的话他却说的脸不红唇不白,毓秀也是大开眼界,她心中虽恼怒,面上却不动声色,“皇叔的意思是,不管舒娴犯了什么罪名,只因皇家丑事不得外传,朕不必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便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顾忌权贵,徇私枉法,枉顾律则法度。”
姜汜一脸难堪,面上虽有惭色,却又不得不说,“皇上明知臣不是这个意思,为何还要说这种话故意曲解。皇上看重国法律规,也不该不念人情,万权归上,若能权宜行事”
他话没说完,就被毓秀挥手打断,“万权归上,皇叔说得好轻松,若朕当真一言九鼎,九五之尊,可不顾及国法,顾念人情,早就任凭自己的心意赦免了崔缙与贺枚两位重臣的罪名,也顺势保了崔缙大人的侄儿,那个在林州饱受酷刑,被判死罪的一任县丞。若这天下国法为二,朕言为一,何必还要顾忌什么三法司会审,什么左右宰相,一切听凭自己的心意行事岂不爽快?”
她说话的语调虽平静淡然,却字字掷地有声,姜汜被噎的哑口无言,面上尽是尴尬神色,“皇上果然对崔缙与贺枚的事耿耿于怀,据臣所知,那二人犯的是谋害钦差,株连九族的谋反之罪,皇上怎可对如此大逆不道之人动恻隐之人?”
毓秀明知姜汜装糊涂,便一笑而过,不置可否。
两人对峙时,姜郁在一旁笑道,“皇叔稍安勿躁,皇上虽为九五至尊,也不能置大熙律为无物。德妃犯下欺君大罪,让皇上饱受羞辱,就算皇上不必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也要给皇家一个交代、知情人一个交代、自己一个交代。德妃不守本份,就要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皇叔为德妃求情,是要让皇上受委屈吗?”
姜汜满心不悦,又不知该如何反驳姜郁,一时哑口无言,一脸惭色。
毓秀笑着对姜郁使个眼色,为姜汜解围道,“伯良错意了,皇叔不是这个意思,他只是求情心切,忘记了朕在这一整件事当中的立场。好在朕与德妃无情,她的背叛算不得锥心刺骨之痛,于我来说,只有一点耻辱。朕应承皇叔,来日查明真相之时,若能网开一面,朕必竭尽所能,保舒娴一条性命。当然这一切,都要看她自己在这一整件事当中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
姜汜费了这么多唇舌,也不过是想等毓秀这一句话,当即跪到她面前,行礼谢恩,“皇上仁慈宽容,是万民之福,臣深受君恩,愿一生服侍皇上左右,任凭差遣。”
毓秀起身扶住姜汜,“皇叔行此大礼,朕如何承受得了。你为舒娴如此,才是仁者心怀。”
二人推让一番,姜汜最终还是扶着毓秀的胳膊站起身,满心恭维地说了几句冠冕堂皇的话,告退回宫。
姜汜走后,姜郁本想开口询问毓秀真正的心意,又怕她错意,犹豫半晌,到底还是没有多言。
毓秀明知姜郁心中有疑问,却故意什么都不说,只让他自己去猜。
姜汜回到永寿宫,正是傍晚时分,宫人摆了晚膳,一直等在内室的舒景屏退宫人,与姜汜对坐桌前。
身旁没有闲杂人等,姜汜的表情也不似一贯的平和淡然,而是一脸阴郁,“皇上虽松口饶了舒娴的性命,却不是没有条件。”
舒景心里猜到了七八分,“想必与崔缙与贺枚的案子有关。”
姜汜喝一杯酒,点头道,“皇上旁敲侧击,示意愿以崔缙与贺枚的性命换取舒娴的性命,只看伯爵如何抉择。”
舒景一皱眉头,思索半晌,方才冷冷开口道,“皇上明知我在三法司没有丝毫权夺,她暗示的交易,似乎并不是说于我听。”
姜汜原本就觉得奇怪,听舒景这么说,他便更确定了心中的想法,“伯爵的意思,皇上的话,是对姜相而说?”
舒景一声长叹,“皇上的耳目不简单,他们想必已经查出舒娴的身世,得知她与姜壖的关系。逆女自作孽犯下如此大错,我救她不得,劳动太妃烦请姜相力挽狂澜。”
姜汜嘴上虽应承,心里却十分为难,他实在想不通,一贯步步为营的舒娴,怎会如此不小心,将自己陷入如此险境,舒景与姜壖的态度又为何是如此的扑朔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