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音一去姜郁就将宫中服侍的侍从都遣退了单膝跪在床前,伏在毓秀耳边轻声问一句,“皇上想不想吃东西?”
毓秀一双眼闭着头疼欲裂四肢像断了一般动也动不得“伯良自去用膳吧。”
姜郁一声轻叹握住毓秀的手,“你不吃,我怎么吃的下。御医说皇上此番卧病是心中郁结,你何苦为难自己?”
毓秀满心无力,想反握住姜郁的手也不能,“病卧不起并非我所愿天意如此。”
姜郁抚摸毓秀散落在床上的发丝,似笑非似地摇摇头“华砚遇刺皇上早生华发,那逆臣私逃,皇上的头发又白了许多再这么下去,恐怕束冠也遮掩不住了。”
毓秀哪里会承认她这一病是因为陶菁“伯良多心了朕只是偶然风寒旧疾复发与旁人并无关系。”
姜郁苦笑半晌,回话的十分无奈,“实情如何,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既对他念念不忘,派人将他找回来就是了。”
毓秀听了这一句,不得不睁开眼,她不想在这个话题上与姜郁纠缠,转而说一句,“悦声所说并不是没有道理,不如趁我此番卧病,将龙嗣的戏法收了。”
姜郁一皱眉头,“龙嗣牵扯国本,不单单只是一个安抚姜家的戏法。皇上若将龙嗣之事化为泡影,姜壖难免又要动摇心思,在西疆与巫斯的郡主当中择一人扶持,这于皇上来说有害而无一利。”
毓秀点头道,“若姜壖不想在史书上落下佞臣骂名,唯有不着痕迹地除掉我再除掉灵犀,才能在旁支选出继位人。何况西疆与巫斯的三位郡主都已成年,本家实力都不容小觑,作为权臣傀儡并非那么好掌控。若有一日纠结本家势力反了姜家,姜壖恐怕是得不偿失。”
姜郁摇头道,“姜壖手里握着南宫,就是握着西琳的兵权,皇上万万不可因这一病失了心智,生出万念俱灰,玉碎瓦全之心。”
毓秀揉了揉眼,极力想把姜郁看的更清楚。姜郁意识到毓秀的注视,竟莫名有些堂皇,“皇上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毓秀强挤出一个笑,轻轻闭上眼,“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若这就是我的末路,有伯良在身边也是好的。”
姜郁万万没想到毓秀会说这么一句话,一时愣在当场,心中百味杂陈,“皇上此言,臣何等惶恐。臣这一生注定要陪在皇上身边,除非皇上要我走。”
毓秀藏在被子里的手紧攥成拳,“伯良若不入宫,而是另觅佳偶,出仕前朝,来日必位极人臣,儿孙满堂。奈何世事无常,有许多事是人力不可更改的。”
姜郁笑道,“所谓的注定,不过也是人的选择。当初是臣选择入宫,选择一生陪在皇上身边。既然选择了,就不会后悔。”
毓秀嘴角浮起一丝笑容,似欣慰却更似嘲讽,沉默半晌,又轻声冷笑,“你不悔,我却悔了,你我本就是一样的人,都有一颗冰冷的心,眼里有比儿女情长更重要的东西,欲望所驱,不得不以人为棋,层层布局且乐此不疲,事事权衡利弊,把感情当成随意牺牲的东西。这样的两个人凑在一起,无人肯退,注定只有针锋相对。”
姜郁本以为毓秀这一番话是试探,见她面色凌然,双眼虽闭着,睫毛却轻轻微颤。
“皇上当真这么想?”
“伯良一直以为我看不清你的野心,从你进宫的最初我就知道,才许三年之内放你出去。我要皇权天下,你要位极人臣,只要你不成为第二个姜壖,朝上任你施展。”
如此凌厉似暗示又似威胁的话,不该由一个半白了头发,一脸憔悴,病卧在床的小女子嘴里说出来。姜郁与毓秀交往以来,这是她最接近剖露本心,亮出暗子的一次。
细细品味她说的每一个字,恍惚间,姜郁竟错以为她是在给他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是选择放弃得到她,放弃得到权臣天下的野心,退而求其次,屈从于位极人臣,一生甘为君下又或是执着于他之前选定的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对毓秀来说,他不可成为第二个姜壖是她的底线,她不在乎他的阴谋手段,通天城府,只要他的存在不会损害至上的皇权。
即便如此,她给他的选择只让他觉得羞辱,可笑的是她步步退败,被砍掉手臂,成了孤家寡人,却还在小看他,着实让人伤心。
姜郁望着缠绵病榻,气若游丝的女子,这个让他爱也不得,恨也不能,求而不得,弃而不舍,用尽一生的力气也想挫败的女子,心里除了爱恨,也有恐惧,仿佛她举重若轻地在他面前描述了一个万丈悬崖,他若在不回头,就要从这悬崖上摔下去粉身碎骨。
毓秀听姜郁久久不回话,才睁开眼,用虚弱无力的声音对他说一句,“这一场争斗,对手从来就只有你我,我给你一个和棋的机会,你若取了,得到的一定比被迫妥协时要多的多。”
姜郁听罢这一言,心里除了震惊,更多的却是惶恐,沉默良久,他才笑着问一句,“皇上是不是病糊涂了,还是把臣错当成了什么人?”
一言既出,毓秀金眸中的一丝期待也消弭殆尽,等她闭上眼再睁开,就是一贯的深沉平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