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败可以让人一蹶不振,也可以让人脱胎换骨。你会明白的。) 立秋一到,果然就有了秋天的样子,傍晚凉快多了,不再暑气逼人。我把窗子开得大点,合上窗纱,人就那么往后一仰,直直地躺在床上,懒得洗澡懒得吃饭懒得动。迷迷糊糊睡到肚子饿醒,一看时间,八点多了,原来自己睡了两个多小时。起来翻看桌旁的柜子,什么吃的都没有了,才想起最后一包熟泡面前天晚上吃完的,原来预计着今天去超市大采购,这不身子懒洋洋的,计划没有实施。 愣愣地坐在床沿,由着大脑做了一番思想斗争,最后总是拗不过饥饿,决定去超市。这里本身就是居民区,超市就在附近,大概半个小时后,我提着一大兜东西东倒西歪地走在这条斜坡上,早知道东西那么多,就该骑着我的小毛驴来的。正在自怨自艾中,突然感到手臂一轻,塑料袋的口子也不再紧紧地勒痛我的手指。 我回头一看,是他。他微弓着身,一手托起我的袋子,另一只手从我手里接过袋子,直起身子,也不说话,就这样走在我身边。 吓我一跳。我轻声嘀咕着。他略低头,侧脸看我一眼,依旧不语,两人就这样慢慢地走到家门口,我掏出钥匙,开门、进屋。客厅的灯都打开着,我出去的时候只开了门边上一盏吸顶灯。他的车子停在门外,想来他之前已经到过家。 我想了想,问他有没吃过晚饭,他说吃过了。 “哦。”我拎起他放在茶几上的这包袋子,那就不打算与他分享里面的食物了,自己回房去吃。 他看了一眼袋子说,还没吃晚饭的话,冰箱里有寿司和牛奶,别老吃这种快熟面。我羞赧地低下头,说不要紧的,习惯了。 “长期吃这种东西营养不良,一个人在外住不会是来虐待自己的吧?”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冰箱前,打开冰箱拿出一盒寿司和牛奶,利索地拿剪刀剪开牛奶盒子,倒在奶锅里,打开电磁炉,加热。由不得我拒绝。 我不好意思做甩手掌柜,走到跟前说我来吧。他并不让我,很快牛奶热好,他餐桌上拿过一个杯子,小心地倒入,挪给我,说别烫着了,慢慢吃吧。 我坐下来,闷声吃着。今晚有点奇怪,两个人都闷闷的,虽说这个男人一贯给我沉默寡言的印象,但我也看到过他能言善道的一面。感觉今晚的沉闷,与以往不同。 他打开电视,漫不经心地调看了几个频道,又关掉电视。随手抓起沙发上一本摄影杂志书,翻阅着。 手机响起,听铃声是我的,正从放在沙发上的背包里传出开。我起身过去,他正好抬头示意我,两人对视一眼,我竟然有种想要捕捉他眼神的想法。然,还是垂下眉眼快步跑过去抓出手机。 是大哥打来的。不由一阵欣喜和讶然,又有些日子没联系了,我们。对着话筒,我叫声“大哥”,露出今晚第一个笑脸。她在电话里说明天要到我公司来,她男友小赵买了新房打算要装修来着,她告诉我她要结婚了。 “结婚?这么快!”我叫出来,一时百味丛生。 “是的,天一,我怀孕了。”大哥她这么讲。 “怀孕?这么快!”我再次叫出来,简直不敢置信。 “什么这么快?是这么不小心!”她在电话里嘻嘻笑着纠正我。 “哦,是这么不小心。”我喃喃重复道。 “也没事啦,看着是这个人,就是他了。反正早晚都得这么做,早生儿子早得力嘛!”大哥还是那个大哥,像以前一样性子痛快干脆。可她毕竟不再是我的那个大哥了,她成了别人的女人,一个即将结婚的准新娘,准妈妈。 我回过神来,向她道喜。说你不用过来,我去你那里吧。她说明天她们附近正好有个采访,顺路的。我觉得没有更好的理由拒绝她,只得直说最近我们那里有关于我和她的奇怪的说法,怕她去了,被人说道。 “天一,你怕她们干什么?我们是非常好的朋友,以前是,将来也是。这样说来,明天我更要来看你了。”大哥在电话里痛快地说着。 挂了电话,我慢慢走到桌边,心不在焉地收拾起来。 “食物是用来吃的,并不是用来浪费的。”那人坐在沙发那边盯着我说。玻璃杯里的牛奶还剩一半,碟子里的寿司也还有两块。我愣在那里,觉得刚才吃进去的严重消化不良,眼前这些剩下的让我为难。 他走过来说,刚才还狼吞虎咽的,一个电话就让你食欲全无。说着拿手在我眼前挥,我提起胳膊一挡,不料碰翻了桌上的杯子,它被一咕噜打翻又掉到地上,碎了一地,牛奶沿着桌边流下来。 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糟糕,一如我这一天的心情。感觉自己整个就像只泄气的球,瞬间瘪了,身子一矮,就蹲了下去,手忙脚乱地捡玻璃渣。 他连忙厨房拿了抹布和扫把,两人合力,小心地用纸巾把这些碎玻璃包起来,整理个干净,又拿拖把拖了那里。水槽边一起洗手,他就挤在我一边,挨着他高大的个子,我的脑袋刚好在他肩部的高度,明显能感受到来自他那里的温度和气息,长这么大,第一次这么近距离闻到来自一个异性的味道,陌生又神秘。 我下意识地往边上挪一下,没想到给了他更大的空间,他整个人都靠近来。他洗了抹布后,长长的手臂直接从我身前伸过去,把那抹布挂在水槽侧上方墙上的挂钩上。我的目光瞟到他那T恤短袖下面裸露的结实的胳膊上,那陌生又神秘的气息更浓了,我几乎想要憋气,努力让自己不被这奇怪的气氛干扰。 就在我正要转身离开的时候,他的手落下来在我脑袋上方,我受惊般地盯着他,任由那股气息越来越猛地逼过来。 原来是刚才桌上流下来的牛奶,滴在我头发上。他伸手替我擦掉,说:你的头发是拿牛奶染的吗? “噢,我还打算拿牛奶洗头呢!”我一下子振作起来,拿手胡乱地理了理我的头发,真想把脑子里乱七八糟所有稀里糊涂的事都理掉。 “这才像你嘛。”他说我今天回来整个人都像失了魂一样,刚才那个电话让我更像一个走丢的孩子,方向都没了。 “所以,我的建议你有考虑过吗?” “什么?” “当然是这世上最需被拯救的社会人伦认知问题,你我都是需要帮扶的对象。” “你真会开玩笑,我跟你需要帮扶什么?” “我认为你现在更需要,你不觉得吗?”他眼眸幽深,望着我,犹如要被穿透灵魂一般。 “你需要重新定义你的人生观,我需要担负起家族使命。简单地说,你需要一个男人,而我需要一个女人。” 我不由得睁大了眼睛,没想到这个人讲话这样直接,跟他那厚重沉稳少言寡语的形象完全不搭。愣愣地看着他,我说你这人好有趣,我的人生观跟你有关吗?再说了,能帮你一起完成家族使命的人多了去,如果你乐意,大街上随便都能组团,为什么是我,桑桑姐不是更好吗?还省去许多误会。 说着,我眼前出现另一个女人,戴着深蓝色沙滩帽,帽檐下精致的下巴,一袭长长的波西米亚裙。对了,下午和师姐走在一起的正是她,那天路灯下和他在一起的女人。 “你的人生观,以前跟我没关系,现在有关系了,不是吗?如果我的人生中一定需要一个女人,你或许恰好就是哪一个。” “那只是你的认定,跟我丝毫无关。哦,原来你是这样的人,为了自己家族的压力,可以随便找个人来应付,你这对人对己都不负责任。呵!你果然是无所谓先生啊,看来你的微信名我又要改了,不如直接叫无所谓好了。” “大街上组团?嚯,你这是恭维我吗?那好,我告诉你,我不需要,也不需要桑小姐叶小姐的,这正是对自己也是对你负责。可以吗?不可以吗?” “你这是对我告白吗?当然不可以!”简直就是玩笑了,我从没试想过这辈子会跟一个男人交流情感,更想不到一个男人会这样直接地跟你说:就是你,我选择了你。 这算什么?像谈生意一样直接明了。一万个女人应该有一万种恋爱遭遇吧,但没有一个女人愿意被男人做这么明确的AB角选项,更何况我,一个对男人天生反感的人。我感觉自己直接对他露出鄙夷的眼神。 他倒是一副好整以暇的神态,似乎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他说: “不要不加考虑就直接否定我的建议,作为男人,我还是很自信的,作为这社会一员,我也很自信,我能对自己的言行负责。” “负责?你是指有始有终有担当?难道你就没有失败过没有放弃过?”我想起顾芸以前那些走马观花的男人,以及她的两段失败的婚姻。 “还没开始你就想到失败,你在害怕什么?”他低头看我,双眉略蹙,一脸疑问。那股气息再次直逼我,我连忙把脸转向一边,不语。 “失败可以让人一蹶不振,也可以让人脱胎换骨。你会明白的。”他的眼神意味深长,他的话同样让人难以理解,所以我并不明白。 愣愣地看着他,我说你这人好有趣,这么容易对人产生感情吗? 他说要对人产生感情并不容易,但是也会对人产生好感,比如你。 真有趣!我会对很多人产生好感,我会敬重他们、友善对待他们,但这跟要和那些人中的某个人交往根本两码事,好吗? 他居然忍俊不禁,“噗”地笑了出来了,这是在小看我吗?他说,异性间的好感,跟你说的的确是两码事,明白吗? “到了你这个年龄,是不是家庭压力很大?非得拿我做借口?”我实在想不出这个男人盯上我的理由,他的身边应该不缺女人,比如那天那位小姐。 他有点生气,双手撑在餐桌上,压低身子同样压低嗓子盯着问我: “借口?是啊,我注意到你了,这个算不算理由?” “切!这算什么理由。你一生会注意到多少人?特别是你这样有一双擅长捕捉人的眼睛,这不是你的专业吗?那你要喜欢多少人?你顾得过来吗?”我不屑地回呛他。 “你是这样理解的?”他严肃地看着我说,你根本就不懂自己,你很好,有很多优点,你很可爱,很坦率,很诚实,工作也很用心负责,你还很脆弱,很爱哭,但你又很阳光很纯粹,你知道你笑起来有多美好,你的笑就像可以掩饰一切悲伤,或者摧毁一切悲伤。我不可能喜欢上任何一个女人,但是,这样的你却很容易让任何一个男人留意。你明白吗? 我从来都不觉得自己的笑有多大的杀伤力,但我似乎一向都习惯用微笑、大笑来掩饰自己,因为我不想让别人来窥探我的内心,甚至是大哥,就算我和她交心那么多年,她也从来都不知我的身世,以及我内心对这声色世界、男女之情的厌弃和逃避。这个男人似乎有点可怕,他似乎正在一点一点揭开我紧紧包裹自己的保护层。 我正极力思索着该说些什么去抵制他,旦听他又继续说: “第一次见到你的那个晚上,你关起门在阁楼里面哭泣,我想到了我自己,六年来,我也曾想过这样痛哭一次,宣泄自己。那天晚上,你在那里哭,不知为什么,心里莫名有点心疼,但那时的我也很痛苦,因为这里有我不愿意触及的记忆。” “因为那副照片?”我突然就想起那张照片了,想起跟他认识的那些初始。 “不光是因为那张照片,虽然照片也是以往的一部分。”他说,神色黯然。 “嗯,我并不想打探你的过去。”我善意地打断他的话,并不想他提及过往而伤怀。 “但是你知道我跟你是完全不同的人,你认真你就会受伤。而且,你也知道我不是一个正常的女人。我不会爱上任何一个男人的。” 他走过来蹲在我面前,双手抓着沙发扶手,紧紧地看着我说:“天一,你在担心什么?我说过你并不了解你自己,在我眼里你就是个女人,你跟所有的女人一样,甚至比她们更好更纯粹。所以,你为什么要有这样奇怪的想法?你在妄自定义自己,这对自己很不负责。而我,已经受伤过一次的人,也不怕再受伤一次。所以,你不要害怕,我不会逼迫你,你可以试着慢慢了解我,走近我。” 他说我是女人,让我整个人都怪怪的,虽然我也不曾把自己当成男人,但是我从来不为自己是个女人而特别在意或者自得过,更别提什么高兴了。然而他又突然叫我天一,这番话说出来整个态度也像变了个人似地,真叫人难以置信。 他呵出的气息,一阵阵地传向我,我觉得浑身发热,天气转凉,夜里已不需要开冷气,可我还是感到自己在微微出汗。他大概看出我的窘态,或者不想我过于为难,他起身走向厨房,给我拿来一杯水。为了缓减气氛,我使劲地想转换频道,不再说这个话题。我赌气地说,天一、天一,谁让你在我妈面前这么叫我了?我妈她一定会脑洞大开,突发奇想的。她一定会以为我们两个关系很熟悉很亲密。 这不好吗?这样你住在这里你妈也可以放心。难道我们之间还不熟悉吗? 切!熟悉吗?熟悉到现在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了。我没好气地揶揄他。 “叫你河先生,以现在的一屋之下关系好像有点别扭,要不叫你大叔吧?”我试探着问。 我心里思忖着,叫大叔比大哥更有距离感,何况他比我大那么许多,叫声大叔一点都不罪过。 哼。他鼻子轻轻地发出一声似笑非笑的声音,说,随你,你开心就好。 随之又说,你早已经对我免去敬称了,你自己不知道吗?这个程度难道还不够熟悉? 仔细一想,还真是,不知不觉中早已对他平语相称。我不由得吃吃笑了出来。他说,你瞧,这样笑笑多好,你的笑会给别人也带来快乐,知道吗? 被人夸奖总是开心的,我不好意思地起来,跑着上楼了。二楼的地方,觉得有点异样,定睛一看,那张照片居然没了,换上去的照片竟然是我买的这个陶泥罐,芒草在阳光下摇曳盛开,背景做了虚化处理,整个泥土系暖色调,看上去让人很温暖,很喜欢。挂在这面墙上,觉得没有之前的阴郁和冷寂了。 “喜欢吗?”背后传来他的声音。我回过头去,抿嘴含笑,对他使劲地点点头。 这一晚,又是枕着一头一脑子的乱哄哄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