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疗室里,灯光昏暗。 黄色的沙发上躺着个中年女人,双眼紧闭,眉头微微皱起,很不舒服的模样,嘴中喃喃嘀咕着些什么,语速有些急促,待仔细去听,又没了声响。 坐在办公桌后面的常欢眉头皱的更紧,手中握着的钢笔停在了半空中,若有所思的看着睡在沙发上的女人。 她的问题,难道又变严重了? 常欢想的认真,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惊了她一跳,也惊醒了睡在沙发上的女人。 来人是常欢的助理,李诗诗,刚毕业不久的大学生,齐肩长发,穿着不大合适的套装,衬的那张脸更加幼稚。看到明显不悦的人,脸上有些歉意,可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常医生,已经八点半了。” 这间诊疗室为了让病人感到舒服,有完全不透光的窗帘,人在房间里几乎没办法感受到外界环境的变化。 “你先下班吧。”常欢抬头对着还在门口等待的李诗诗说道。 李诗诗听闻终于呼出一直憋着的那口气,应了一声,“好。”看了一眼睡眼惺忪从沙发上坐起来的女人,点头致歉,随后就准备带门离去,突然听到常医生开口:“你明天不用来上班。” 刚松一口气的李诗诗立刻紧张起来,眼中瞬间蒙了一层雾,紧张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打扰您的。” 常医生算是心理学界异军突起的人物,虽然刚满三十,但已经小有成就,开了家心理咨询室,私人执业,这些都不算什么,更重要的是,但是在这个学术圈里的人,没有人不知道应瑛,而常欢正是她的得意门生。 李诗诗虽然向往跟着她学习,但是几乎不抱希望,当初从一堆简历中脱颖而出,自己都觉得走了狗屎运。 常欢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不过还是那副冷冰冰的面孔,“我明天休假,你来也没事。而且,你不是要准备婚礼吗?” 原是闹了乌龙,李诗诗眼中的泪还没憋回去,害怕和感激交织在一起,道了声谢,迅速的带上诊疗室的门,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想要冷静平复一下。 不怪她怂啊,主要这常医生出了名的冷酷无情,在她手下实习的人,只要犯一点错,开除只是一句话的事,而且别管怎么求情,她完全不吃这一套。 之前她干坐在外面坐了几个小时,又接到男朋友催促的电话,这才硬着头皮去敲门,要不然给她十个胆也不敢打扰常医生工作的。 “吓死我了!”李诗诗一边拍着胸脯平复心情,一边迅速的拿好包包向着门口走去。 现在在房间的中年女人应该不算是正式的病人,没有经过任何登记,没有收取任何费用,那女人也是奇怪,每次来只是在常医生的沙发上睡上一觉,睡醒了,就又离开。 可是每次她来的时候,常医生就会将其他病人的预约往后推。 一开始李诗诗还是想要八卦的,可是想到她前一任助理就是因为八卦被开除,这才彻底收了这份心思,做她们这行,学会闭嘴很重要。 “现在回去吗?”常欢站起来,走向正在往身上穿大衣的女人。 “嗯,谢谢你,我感觉好多了。”中年女人回答,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温温柔柔的模样。 常欢望着她眼下的黑眼圈和勉强牵起的嘴角,“下次什么时候来?” 女人穿衣服的手有一瞬间的停滞,眼中带了些哀色,“我的病又严重了是吗?” “只要你肯治疗,一切都会好起来。”常欢直视着她,一字一句说道。 眼前的女人一直回避着她的眼神,整理好衣服之后,跨起精致的小包,手指有些不安的抚了抚衣服,常欢知道,她这是要道别的意思。 直到她的影子完全消失在眼前,常欢才重新坐回椅子上,望着手下的文件,却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心中似乎压了千斤重。 她闭着眼睛力图重新冷静下来,脑子越搅越糊,猛的将桌上的东西扫到了地上,噼里啪啦一阵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瘆人。 常欢知道,她也到了零界点,再不休息,自己都会崩盘。 *** 回到家中已是晚上十点多,她住的这套公寓临江,不大,但胜在地段好,景色也不错,当然,还有二十年的贷款要还。她毕业之后的那点储蓄全都贡献给了新开不久的诊疗室,刚经营了小半年,成本还没有完全收回来。 靠在阳台上,望着江边灯火辉煌,衬的一个人更加孤独,手中的红酒也索然无味。 作为心理医生,常欢知道自己正处在情绪低谷,此时最好的解决办法是向人倾诉,可是她现在特别不想讲话,干脆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换了套运动服,塞上耳塞,便出了门。 运动,也是舒缓的不二良方。很多时候,来找她咨询的人,她都会给出运动的建议。看起来简单,但实际上简单的方法才是最行之有效的治疗方法。 常欢脚下的步子有节奏的迈着,不急不缓,已经跑出十里路,初秋季节,出了满身的汗,这才觉得舒畅了许多。 江边风景不错,自然游人也不少,但好在她跑步的时间较晚,一路甚是通畅,只偶尔碰到三五成群打扮时尚的男男女女夸张的笑成一团。 江边酒吧很多,这个点出来的,多是来酒吧寻乐的,见怪不怪,有人结束一天的生活,也有人生活才刚刚开始。 常欢跑完步,正在快走,放松自己,因为在考虑事情,眼前有些放空,竟差点撞上前面带着帽子花里胡哨的一个小青年,立刻刹住脚步,好在还算比较灵活,转了个弯,完美避开了一场碰撞。 小青年歪带着帽子,正在打电话,好像也被眼前突然晃过的人吓了一跳,抬头见到皱着眉的常欢,嘴角一歪,流里流气的吹了声口哨。 常欢不理他,转身就走。 谁知,天不作美。估计她今日犯冲,必定要撞个人。 一回头,撞在了一人怀里,硬邦邦的胸膛撞的她鼻子疼,还没来得及哼唧出声,就因为失去平衡整个人往后倒去。 好在一双坚实的手及时抱了过来,没有摔下去,倒是又结结实实撞回到了那人的怀里。 “怎么?就怎么迫不及待的想要投怀送抱?我这人可不接受以身相许。”耳边传来男人低沉暗哑的调笑声。 躲了个小流氓,撞了个大流氓。 常欢皱眉,迅速拉开距离,出乎意料的入眼的是张眉眼刚毅的脸,只微挑的嘴角,透了不少痞气,应是喝了不少酒,站他旁边都有不少酒气扑鼻而来。 虽说初秋不算冷,但夜晚的江边还是有些凉意,眼前人倒好,只穿一件白色短袖,牛仔裤,干干净净的寸头,和常逛酒吧的时尚男女有些不搭调,哪怕嘴里说着痞话,眼中却清明的很。 对着常欢调笑一句,见她不理,耸耸肩,倚在栏杆上,自顾自的点了根烟,转过身看起江面来。 出于职业习惯,常欢对行为稍显异常的人总会忍不住多看上两眼。 “看上我了?五千,我今晚陪你!”男人突然回头,歪着头,嘴中叼着烟,讥笑的看向她。 常欢一愣,皱了皱眉,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男人恶作剧得逞似的,笑的猖狂。 “你这样的,一千封顶。”常欢面无表情的回复,成功看到男人僵硬了一下,利落的转身离开。 她重新整整装备,向公寓方向跑去。别人的事,他既然不想人打扰,哪怕心情抑郁下一秒就跳江自杀,也与她无关。 迎面碰到个衣着暴露的女人,个子不算高,穿着的黑色铆钉恨天高,应该不太合脚,好几次差点被摔角,似乎正在找人,微微撅着嘴,迷茫的看来看去,终于看到目标,脸上立刻带了笑,小跑过去。 常欢忍不住回头,果真看到那女人跑到了男人身旁,仰着头不知说些什么,两人哈哈的笑开来。 翻了个白眼,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跑回家中,迅速洗了个澡,收拾妥当之后,就钻进了被窝,试图将所有乱七八糟的事都抛在脑后。 如她所料,这一晚睡的并不安稳,反反复复,尽做些没头没尾的梦,在梦里一会儿从高楼坠下,一会儿又淹死在水里。 折腾的满头大汗,猛的惊醒。醒来之后,便再也睡不着,望着微亮的天,索性又重新换上运动服,开始了晨跑。 早上的江边安静的很,雾蒙蒙的,十米开外便很难看清,只偶尔碰到穿着工作服,带着口罩的清洁工,挥动着扫把,早早的开启了一天的劳作。 她很享受这种安静的时刻,每天的工作量超过预期,若是被导师知道,少不得又是一顿骂,跑完步回去还是尽快约个看诊时间。 常欢一边跑步,一边做着安排,做心理医生,一方面治人,另一方面要定时被人治,要不然接触太多□□,再厉害的人也会完蛋。 想的太过认真,雾又浓的很,是以,常欢完全没有注意到横在路中间的一条腿,绊在脚上,整个人摔在了地上。 因为双手撑地,此时手掌心在地板上滚了一下,火辣辣的疼,这两天是怎么了?流年不利,走哪撞哪? 常欢一双眼怒气冲冲的看向障碍物,原是地上坐着个人,一只脚曲起,脑袋靠在上面,一只脚随意伸直,本来这条路就小,一条长腿几乎横贯中心。 她这一下,也惊醒了坐在地上熟睡的人,微微抬起头,眼中还有些迷瞪,巧了,冤家路窄,原是昨晚那开价五千的牛郎,常欢恶狠狠的想着! 男人眉头紧锁,想是头疼的厉害,伸手揉了揉太阳穴,睁开眼睛,眼中布满了红血丝。 盯着她看了几秒,想必也认出了常欢,张口说话,声音比昨晚沙哑的更加厉害,“这是后悔了,特地过来找我的?看你这么诚心的分上,一千就一千吧。” 说着,就要伸手来拉常欢。 啪的一下,被拍了下去。 常欢站起来,居高临下的望着坐在地上的人,哼了一声,从晚上喝到白天,不是失恋就是牛郎,看他对女生那轻佻的态度,想必也是花花丛中常飞的人。 既然在外面坐一晚上都没冻死他,天都亮了,更加死不了,自己也只能自认倒霉。 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常欢又重新跑回到了她既有的轨道上。 这就是常欢,从来只用理性思维来思考问题,也绝少让外来的事情影响到既定的生活。她跑完步,出了一身的汗,洗了个澡,这才整个人清醒过来。 起得早,时间便感觉格外的多。她先看了会儿书,看看时间,这才拎包出门,开始了一天的忙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