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说了?有些人天生不擅长与人相处,哪怕是洞悉人想法的心理医生。或者说,特别是太会洞悉人想法的心理医生,因为看的太清,反而没办法与人好好相处。 常欢推开门,走向中央正热火朝天聊着天的那一桌。 有人率先发现她的存在,用胳膊肘推了推其他人,一个传一个,好像来的是什么洪水猛兽,刚才还热热闹闹的氛围立刻冷了下去。 不过等她靠近时,又立刻转了笑脸,热情的开始打招呼,好像那一瞬间的冷淡都是幻觉似的,常欢一一回应,也不知道那笑容中带着几分真诚,或者说都是看戏的心态更合适些。 倒是其中一个颇有气质的妇人看到她时脸上的笑容是真实的,还伸手抱了抱她。 “妈。”常欢叫了一声,又对妇人一旁带着眼镜,一脸严肃的中年男子叫了一声,“爸。” 常欢父亲推了推眼镜,略有些不满,“怎么来的这么晚?小孩子都饿坏了。” “堵车。”常欢望了眼手表,约定的时间刚刚好,不过她不打算反驳,有人想要挑你刺,怎样都是错误的。 她在母亲身旁的位置坐了下来。 “哎呀,常欢现在是名医,是著名的常医生,肯定会比较忙的。”开口说话的中年妇女是她的舅母,常欢不打算就这个话题深入下去,她可不觉得这人是真心夸她,就笑着点了点头。 舅母明显不做此打算,抓住任何一个机会宣泄心中的不满:“哪像我们家瑞瑞,毕业之后,想让姐姐帮帮忙,可怜见的,当医生的理想都破灭了。”话里带着浓浓的酸意和不满。 常欢谢过给她添茶的服务员,勾起唇笑了一下,“我这也算是为民除害,少了个庸医,救的可是千千万万的人。” 她那个表弟,可不是块当医生的料,见血就晕,一上手术台腿都在发抖,空有一腔热血,什么用都抵不了,面对着头破血流甚至心脏停止跳动的人可不是用热血就能救活的。 “你。”舅母显然没料到她会这么直接,气的拍着桌子就要站起来骂人,被一旁的舅舅拉住了袖子。 “常欢!”是父亲的声音,带着责备。 常欢无所谓的喝着杯中的茶。 舅舅小声的安慰,不过一个桌子能小声到哪里,人人都竖着耳朵听:“瑞瑞当医生,每天起早贪黑的,连个周末都不能好好休息,你愿意啊?他现在当个公务员,已经是领导了,不比医生好几千倍。” “是啊,要说你们家瑞瑞也是有能力,这才一年功夫,就成了科长,还交了个漂亮的女朋友。”开口说话的是常欢的大姨,满脸艳羡,成功转移话题,“听说他年底还能升职?我以前就说这孩子是个有出息的!” 你以前说的是,这孩子,个子不高,长的丑,说话还结巴,以后说不定是个找不到工作、娶不到媳妇的失败者。 “那是!”舅母停了这话,这才又志得意满起来,“就今天,他本来想来的,但是领导非让他去邻市开一个重要会议,这才不能来。”说话间,还挑眉看了常欢一眼,眼里是满满的骄傲。 常欢喝了一口茶,权当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看到。 大姨的孙子拍着桌子被年轻夫妻呵斥了一下,但是完全不起作用,又开始满场跑了起来。 夸小孩的、夸对方的、暗地里攀比炫耀的……话题又热热闹闹的说了起来。 过了一开始的关注期,常欢也终于不用再应付,开始在位置上安安静静的喝茶。 她极少参加家庭聚会,因为并不是每个家庭都是看起来那般和睦美满的,有时候坐在一个桌子上吃饭的人,各怀鬼胎,不亚于一场宫斗大戏。 常欢是那种知道矛盾,就不愿意掩饰的人,有时候看到心知肚明恨着对方的人互相笑着交谈,只觉得有趣。 后来做了心理医生,更是学会观察,人都有掩饰矛盾、佯装和谐的心理,好像捂着盖着,伤口就真的不存在似的,所谓掩耳盗铃也。 中国的大多数家庭都是如此,若是有人真的愿意揭开鲜血淋漓的伤疤,关系也早就伤痕累累。 只不过今天是外婆的祭日,母亲这边的人都会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好几桌,也算是对外婆的一种尽孝,因为外婆在世的时候就曾说过,最害怕自己的几个子女因为没了老人就开始生疏,这一点上,大家还是蛮有共识。 常欢安安静静的坐着,望着一大桌子的菜也没有多少胃口,只希望饭局赶快结束。 *** “你这是看什么呢?”周国平端着一盘炸的喷香的花生米走了过来,将桌子上的茶壶推了推,放下了盘子。 梁宇正颇有兴趣的打量像块木雕般坐在人群中的常欢,闻言抬头,随意的说道:“那是家庭聚会吧?还挺热闹。” 周国平瞄了一眼,拉了张凳子坐了下来,“看不出来啊?你这样的都想有个家了?”还不等梁宇回答,嘴角扯了个笑容,感慨似的说道:“也是,人啊,就是操蛋,甭管你多牛,没个家没个牵绊心里就是空落落的。” 梁宇没有纠正他,倒是看着他嘴角藏不住的笑意,忍不住调侃道:“呦,上次说是看上了个姑娘?看你笑的这么骚的模样,搞定了?” 周国平拿起一颗花生米,大拇指灵活一弹,张开嘴,干净利落的接住,嚼的那叫一个香,脸上的笑容也是掩都掩不住,当然,眼角的鱼尾纹,也欢快的蹦了出来。 周国平比他大上几岁,快要步入四十,有皱纹也正常的很。不过,他五官长得好,这点皱纹,完全给他增添了成熟的气质。 梁宇伸出个拳头在他胸膛上打了一下,两个大男人,幼稚的哈哈大笑起来。 刚上完厕所的徐腾老远跑了过来,甩甩手上的水,高兴的嚷嚷:“什么什么?你们在笑什么?说出来让我也乐乐!” 两人对视了一眼,默契十足,闭嘴了。 急性子徐腾上蹦下跳,没有得到答案,抓耳挠腮,三十好几的男人,只有老朋友面前才会这般幼稚,扑上前去勒住梁宇的脖子,“宇哥,你说不说?不说我可就真的动手了?” “就你整天坐办公室的小身板,算了吧,以前还能面前过两招,现在,梁宇一只手就能撂倒你。”周国平翘着腿,椅子被他随意的往后压着,一只腿着地,前前后后的晃着,双手环在胸前,说不出的悠闲自得。 徐腾苦着张脸,做西子捧心状,还夸张的往后退了一步:“平哥,揭人不揭短!” “你小子!”周国平用手在空气中点了一下,哈哈大笑。 梁宇眯着眼睛望着两位好友,难得的心情舒畅。 年轻时,呼朋引伴,总是热热闹闹一大帮人,兄弟要多少有多少。只是越是成长,能交心的也越来越少。一直伴随你走过漫长岁月的,该珍惜的就要好好珍惜。 望着笑起来眼角有皱纹的周国平,梁宇不自觉的想到了那个时候意气风发,人人皆知的“平哥”。 “你们先坐,我去整几个菜,今天谁都不许走啊。”周国平站起来,歪着嘴笑着说道。 “你等着啊,我今天不把你们喝趴下,谁都别想赶我走!”徐腾拍桌立下誓言。 周平国爽朗的笑声响起,转起身向着厨房走去,男人身姿挺拔,肩背宽阔,头发同样是个板寸,光看背影都知道是个精神抖擞的男人,只是左腿明显的有些不受力,略微有些跛的向前走着。 梁宇的笑容僵在脸上,看着他的背影心绪翻腾。 徐腾虽然闹腾,但也是察言观色的一把好手,“别婆婆妈妈,平哥都没怪你,你自己难受个什么劲!而且,你看现在平哥过的多好,饭店一家接一家的开,比以前提心吊胆的日子不知好多少倍!” “嗯,也是。”梁宇苦笑了一下。 周国平进过监狱,是梁宇亲自抓的人,逃跑的时候,左腿被梁宇击中,伤好了,也留下了遗憾。 “平哥的性格你也知道,要还是怪你的话,别说做饭给你吃了,见面不崩了你我跟你姓!”徐腾手指着头,做了个开枪的姿势。 “你倒是了解他。”梁宇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 徐腾立刻傲娇起来,“那是,他可是我平哥!” 梁宇翻了个白眼,无奈的摇头笑了笑。 “你给我站住!”突然男人的一声怒吼传来,两人不约而同的抬头,看到的是一个中年男人怒气冲冲拍桌站了起来。 眼看着言语没有什么作用,操起面前的碗筷,朝着不远处的身影砸去,白色的瓷盘没有砸到人,倒是与地板碰撞,发出清脆的破裂声。 刚才热热闹闹的一大家子全都噤了声,面面相觑,就连哭闹的孩子都干张着嘴,不敢发出一声。 饭店大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唯一移动的女人身上。 梁宇望着那个被应该是被叫住的对象旁若无人的一只手提着包,一只手拿着一件卡其色的风衣,抬着头,面无表情,和她来时一样,一步一步,稳稳的朝着门外走去。 中年男人一旁的妇女应该是他的妻子,此时拉着他的衣袖,满脸尴尬和伤心,生怕他真的冲上前去。 梁宇看着那妇人的模样,总觉得有些相熟,可是一时之间也想不起来,便也不在勉强,倒是妇人旁边的年轻女子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年轻女子和常欢外貌乍看之下倒是有些相似,可是细看,又完全不同,穿着亮眼的淡蓝色大衣,不知说了些什么,刚才还怒气冲冲的中年男人脸色立刻缓和了许多。 一旁的人叽叽喳喳估计也开始劝说,这才让盛怒的男人安静了下来。 梁宇转过头去,透过玻璃,看常欢拉了拉灰色毛衣的领子,很快又淹入到了人群中,没了踪影。 “这性格,在家里看来也是不讨喜的。”梁宇喃喃的说道。 “什么?”徐腾刚看完热闹,转过头以为有人和他说话。 梁宇嘴角牵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摇了摇头。 “卧槽,宇哥,你这样不行啊,整天里神神秘秘的!今天我一定要把你灌醉,你等着啊,我今天一定要听到你酒后吐真言!”徐腾象征性的拍了拍桌子,眼睛瞪起来,立下誓言。 “来就来,谁怕谁!”梁宇像周国平刚才那样,大拇指弹起一颗花生米,准确的接到嘴里,挑衅的看向对面的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