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短发真的很适合你。”理发师放下吹风机,又用手整了整发梢,说是夸奖顾客,更多的是对自己手艺的得意,“脸显得小,五官也非常立体。” “谢谢。”常欢礼貌道谢。看着镜中的女人,马上三十岁的女人,因为不常笑的关系,眼角没有多少细纹,但是长年累月,嘴角竟变得有些下垂,一脸苦相。 她很少端详自己,总觉得有些陌生,不知不觉间,已经从一个少女变成了成熟的女人。未来的某一天再细看的时候,会不会看到个一脸苦相的老太婆? “小姐,你没事吧?”理发师有些小心翼翼的问道。 在理发店剪掉长发的女人,除了下了很大决心,彻底改变形象的,剩下的多半是失恋,有些甚至在剪头发的过程中就直接泪流满面,失魂落魄。眼前的女子却不知道是哪种情况,冷漠且疏离,哪怕是看着镜中的自己,也像是在看着陌生人。 “没事,谢谢。”常欢从椅子上站起来,在理发师的指引下去前台,结账,离开。 她的生日就快到了,每年生日前,都会换个形象,买套新衣,至于刚好买了一套新的化妆品,则纯属巧合。既然已经买了,那画个妆,换上新衣,去赴约也只是对对方最起码的尊重。 按照约定的时间,常欢踩着高跟,提前一个小时出了门,车子进厂维修了,便直接打了辆出租。 下车前看了看表,离约定时间还有半个小时,任何约定,她都喜欢提早到。 常欢刚下车,意外的看到了靠在商场门口栏杆旁的梁宇,胡子刮的干干净净,手里拿着烟,吸上一口,烟裹在嘴中,半天才吐出来,不知在想什么,眉头紧皱着。 他今天穿了件简单的黑色风衣,里面看着也单薄的很,在人人都裹得严实的冬季,有些格格不入,不过也意外的显得丰朗神俊。 正好有一对挽着手的女生路过,不停的侧目看他。 梁宇起先没有理会,在注意到目光的时候,抬头给了她们一个微笑,女生你推我我推你,有些羞涩的跑开,身后的梁宇摇头笑了笑。 沾花惹草。常欢在心中想。 她走上前,站定,打招呼,“来的还挺早。” 梁宇嘴中叼着烟,因为站在风口,刚把手插进口袋,抬头的时候,看着眼前的女人,有些发愣。 常欢的头发只到耳边,利落的露出精巧的轮廓,染成了亚麻色,称的皮肤更加白皙。里面穿了条白色毛衣,砖红色短裙和长靴,外面套了件棕色的大衣,衣领敞开,露出挂在胸前精致的毛衣链。 整个人精神了许多,也更加打眼,只是那表情常年不变,周身还是带着寒意,无法靠近。 “不进去?”常欢看他不说话,皱眉问道。 梁宇回过神,伸手将烟拿下,脸上蕴着笑意,打趣:“不会为了见我特地打扮了一番吧?” 回答他的是常欢的一个白眼。 梁宇脸上笑意更甚,将烟头按在一旁的垃圾桶上,跟上前面的女人。 两人并排朝商场的大门口走去,常欢一言不发,专心致志的走路,梁宇走了几步觉得有些好笑:“常小姐,你都是这样和人约会的吗?” 常欢微微侧过头,纠正:“这不是约会。” 梁宇耸耸肩,“做造型、化妆、新衣服,哦,还有等会儿的烛光晚餐,这对你来说不是约会?” 已经快要走到商场门口的常欢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梁宇便也停下脚步,站在原处大大方方任她看,双手插在大衣兜里。 常欢试图看进梁宇的眼里,可他嘴角带着玩世不恭的笑,让人摸不清头脑。 不知道是谁突然尖叫出声,站在原处的两人朝着声音嘈杂的方向看去,常欢看到好几人惊慌失措的跑到一旁,一辆小轿车不知怎的撞烂了护栏,竟直冲冲向着人群撞来。 正是吃饭的点儿,又是繁华的商场门口,那辆车不受控制在广场上四处乱窜,尖叫声、哭声此起彼伏。眨眼之间,失控的车不知怎的又朝着常欢所站的方向驶来。 这一切也不过几秒的时间,常欢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双有力的手拉住,撞进了一个硬邦邦的胸膛上,太过突然,两人跌倒在地。 梁宇一只手护住她的脑袋,就地滚了一圈,鼻尖都是他身上的烟草味,滚烫的呼吸落在她的耳边,声音中带着平常少有的严肃:“报警。” 常欢气喘吁吁的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梁宇已经追向那辆失控的汽车,她颤抖着从摔在不远处的包中掏出手机,按下110。 与此同时,看到梁宇左右追寻,正好在路旁看到垃圾桶,拔了起来,将垃圾桶狠狠的砸向驾驶位,本来撞向人群的中偏了方向,直直的向着一堵墙撞去。伴随着尖叫声,撞到墙上的车终于停了下来。 常欢按住发抖的手,对着接线员准确报出位置,又拨打了120。 做完这一切她立刻向着梁宇所在的方向冲去,只见梁宇敲碎玻璃,伸进去半个身子。 受了惊吓的人群朝着马路上跑去,常欢则逆着人流朝梁宇跑去,心如擂鼓。 等她跑到的时候,发现梁宇将那头破血流昏迷过去的司机拖了出来。 “你怎么样?”常欢慌张上前,看到他的手上也满是鲜血,不知是他的还是那个司机的。 “车里还有人。”梁宇将那司机扔在一旁,便又匆匆跑向车的另一边。 常欢提着一颗心,看他将车中人又拖了出来,那人似乎并没有失去意识,竟要和梁宇扭打起来,几下被制服,反手背在身后,背梁宇单膝压着上半身,动弹不得。 警车的声音由远及近,常欢还没有靠近梁宇,不少穿着制服的警察已经冲了过来,抓人的抓人,同时迅速拉起警戒线,将靠近的无关人等隔在了一条线的后面。 常欢向着广场看过去,救护车正好停下,拿着担架的医护人员冲了下来。 有个矮矮壮壮的警察正走向梁宇,两人可能是相识,在这样糟糕的情况下,先笑着打了个招呼,梁宇在那人的肩头捶了一下,那个警察也伸出拳头回了一下。 只是打完招呼,梁宇指着那两人说什么的时候,表情又变的异常严肃。 常欢看向肇事者,醒着的那个被手铐铐着,竟然咧着个大白牙冲着围观的人群笑,还想要冲到人群中,被眼疾手快的警察按住,而晕倒的那个则被抬上了担架,由警察跟着,上了救护车。 周围的声音熙熙攘攘,慌乱中,刚才还光鲜亮丽的常欢已经变的狼狈不堪,大衣不知何时竟染上了他人的血,她忍着恶心将大衣脱了下来。 梁宇黑色的大衣上染上了不少灰尘,手上有些血迹,可却完全顾不上,而是带着那警察靠近了仍在吵闹的看起来有些神智不清的肇事者。 短暂的时间里,该送医院的都已经被拉走,那些没有遭到波及的人平静了下来,纷纷挤到了这一圈里看热闹,常欢被挤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她退出人群,只能看到梁宇的头顶。 广场的风很是猛烈,脱了大衣的常欢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转身离开,在经过路旁垃圾桶的时候,将大衣丢了进去。 坐上出租车,又回头望了一眼,一群人将事发地段堵的严严实实。 回家的路上,常欢给梁宇发了条短信,“不打扰你了,这顿饭改天吃。” 现在常欢最想做的便是赶快回去脱掉脏衣服,洗个热水澡,滚在地上的时候,虽然有梁宇护着,但是胳膊肘和大腿,还是因为摩擦受了伤。 是以当常欢在公寓门口看到低着头踱步的倪正时,心中的烦躁不堪更甚一层。 当常欢有些狼狈的出现在他面前时,他立刻冲了过来,不由分说抓起她的胳膊,脸上满是担忧:“发生什么事了?” 常欢甩开他的手,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冷漠,“我想你管不着。”说着,就要往前走。 “常欢,你一定要这样对我吗?”倪正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隐隐带着怒气,人也突然走近,又拉住了常欢的胳膊。 两人靠的近,常欢闻到酒味,皱起眉头,回头看的时候,才发现他当真是喝了酒的,整个耳朵都是红的。他只要一喝酒,别人都是上脸,可他会耳朵通红。 常欢冷冰冰的看着他,倪正握着她的那只手,终于慢慢放了下来。 “说吧,有什么事?”常欢听到自己的声音中带着克制。 倪正看向常欢,张口,却又欲言又止。 常欢:“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倪正痛苦的闭了闭眼睛,道:“我们从此连朋友都做不成了吗?” 常欢不想回答这样的问题,但也知道有些事必须解决,她不想以后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打扰。 “我和你明说了吧,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宽宏大量的人,以前和你相处的时候相信你也了解一二,现在见面能做个点头之交,已经是我的极限。当然,我最希望的是你能够做到看到我,就自行离开百米,不要让我悔恨和你在一起所有的时间都喂了狗。”常欢说完,静静地等待着应答。 倪正眼中带着悲伤,无声的将她望着,突然又苦笑出声,问道:“常欢,以前,哪怕有一刻你真的喜欢过我吗?” 怒极反笑,常欢突然觉得这场谈话毫无意义,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又听到倪正喃喃的说道:“哪怕只有一点,你是不是都会问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而不是如此确信你所看到的,一下子将我打入地狱,连个翻身的机会都不给。” 说到后面,声音中带了责问,“如果哪怕有一点信任,两年前的事,你总该听听我的说法。” “倪正,你敢说你当时对常乐没有一点动心吗?”常欢突然觉得有意思。 眼前的男人显然没料到她会这样发问,有些语滞,眼中闪过慌乱,却很快回答,“没有,我只把她当作妹妹。” 常欢这次是真的笑出了声,讽刺的笑扎的眼前的人无处可逃,“倪正,你和我都是学心理的,应老师一直说你有天赋,是这方面的人才,你听听你刚才的话不觉得可笑吗?” 倪正踉跄了一步,心中大悲,却不太敢听接下来的话。 只听常欢不紧不慢的说道:“当时你是失去意识的这一点,我比你清楚,但这能说明什么呢?即使那天什么都没有发生,但你会和一个只当作妹妹的人□□着躺在你女朋友的床上吗?” “那是”倪正抢着想要回答,却被常欢厉声打断,“不要和我说是常乐勾引你,她是什么性格,有什么毛病,我比你清楚。” “那几天虽然你们相处的时间不长,但也足够你不停的心弦波动,这两年你不大敢出现在我的面前,不也是因为愧疚吗?”常欢咄咄逼人的问道。 倪正后退一步,有些狼狈。 常欢望着他痛苦的模样,心中并没有报仇的快感,最终有些疲惫的说道:“以后,除了工作,我们还是不要说话了吧。” 这一次,常欢转身离开的时候倪正没有再跟上来。 回到公寓,常欢整个身体已经冻的快要失去知觉,她将自己扔在沙发上,将毯子迅速裹在身上,牙关冻的直哆嗦。 没有开灯,就这么在黑暗中坐了许久,才终于有些许暖意。 她掏出手机,很平静,没有未接来电,也没有未读短信。 常欢望着空荡荡黑漆漆的公寓,将手机扔到一旁,卷缩在沙发上,闭上眼睛,沉沉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