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调整休息,梁宇的状态终于恢复正常,又回到了岗位上。每日忙忙碌碌,不是在做调查就是在去调查的路上。 回到监狱,除了日常的值班巡查之外,大部分时候都在和专项组的成员开会,共同商讨艾滋专管区的具体问题。 吴监狱长很支持他们的工作,每一份提交上去的资料都会认真审查,甚至有时候也会跟着专项组的成员一起开会,提出许多建设性的意见。 可能原本还有些不服梁宇管束的副监区长,见到形势如此,自然也不会再说什么,只得乖乖的投入研究中去,因为监狱长时不时的就会点人名,让发表意见,谁都不敢随意懈怠。 更让专项组成员兴奋的是,主管监狱工作的康局长还在他们开会的时候来过一次,虽然只待了十分钟,但谁都能感受到领导对这个项目的支持。这下子,最后几个心里有怨言想混日子的人也积极起来。 一时之间,原本让梁宇头疼的团队管理,瞬间就不成问题了,以前笑话他没事找事的某些人,也开始后悔当初没有掺上一脚。 和吴监狱长相处时间越久,梁宇就越疑惑。以前的吴监狱长在大家的心目中都是不苟言笑的黑面神形象,现在虽然也是如此,可在了解之后,梁宇发现,其实他是个非常热情且善谈的人。最重要的是,他非常重视狱警的利益,是那种实实在在为基层人员争福利的好领导。 况且他在监狱里工作的时间长,经验丰富,很多梁宇未考虑到的问题,吴监狱长大多看上两眼就能锐利的指出问题所在。 偶然间,梁宇会透露自己和师父认识的事情,吴监狱长基本上都只是顺着话题聊上两句,但绝对不会深入,也不会提和他师父认识的事情,梁宇自然也不好深入。 闲暇的时候,梁宇会回市区,拽上常欢这个工作狂去约约会,逛逛街,做些情侣之间爱做的事。两人默契不断加深,虽然斗嘴是日常,但丝毫不妨碍他们斗嘴的时候顺便喂一波狗粮。 梁宇浑身是干劲,日子就在忙碌中,进入了炎热的六月。 六月三日这一天,梁宇早早请好了假,带着准媳妇常欢,一起去了师父家,这一天既是师父的忌日,也是师父女儿吴文洁二十岁的生日。 师母叫孟慧娟,是个利落能干的妇女,拿到赔偿款之后一分没花,全都存起来给他们女儿吴文洁以后做打算。梁宇提出要帮忙,被她拒绝了,并勒令他以后不许再提。虽是孤儿寡女,但也不至于凄惨。她为丈夫是个英雄而骄傲。 前两年,都是梁宇开着车载上两人一起去墓园,气氛虽然谈不上热烈,但也不至于悲伤。孟慧娟是个很要强的女人,但同时也非常心疼女儿,她不愿意女儿此后人生中的每一个生日都在悲伤中度过。祭拜完之后,三人会高高兴兴去吃一顿好吃的,庆祝吴文洁生日。 只是今日梁宇一踏进师父家时,空气里的那股凝重就将他包围,他听到屋子里传来压抑不住的哭声,来开门的吴文洁脸上挂着泪,眼中带着惊恐。 打开门一看到梁宇,泪水掉的更快了,不管不顾的扑向了梁宇,嚎啕大哭起来。 毫无准备的梁宇被撞的往后退了一步,随后拎东西跟着进来的常欢看向他。 梁宇手忙脚乱拉开吴文洁,安慰了好一会儿才让她从嚎啕大哭中停止下来。 “告诉宇哥,发生什么呢?”梁宇顾不得其他,想要进去看师母,又怕不合适,不过看着吴文洁全须全尾的模样,暂时将入室抢劫等可怕的想象抛到了脑后。 吴文洁眼中含着泪,抽抽噎噎的说不出话,常欢递上一张纸巾,她好像这才看到还有其他人。 “这是我媳妇,你叫她常欢姐就可以。”梁宇给两人做介绍,“这是吴文洁。” 梁宇没有注意吴文洁含泪的眼中涌入的失望。 常欢看了梁宇一眼,见他眼中只有担心,时不时的朝房门口看上一眼。 她便将纸巾塞到吴文洁手上,开口:“先别急,也别怕,擦擦眼泪,说说发生了什么。” 吴文洁毕竟还只是个未经过大事的人,虽然经历丧父之痛,可母亲一直为她撑起一片天,此时哪里还能顾得上心中那一点少女心思,一下子被转移了注意力,边哭边压抑着声音将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原来,母女俩今早起床的时候,还有说有笑,说是要去墓园一起度过个与众不同的生日。像前两年一样,孟慧娟将丈夫的遗物又拿出来看了一遍,只是偶然碰掉了扯掉了笔记本,夹层处掉出了一封信。 不,确切的说是一封遗书,一封吴益民十年前就写好的遗书。他一直都准备在女儿十八岁生日之后,找个安静的地方,结束自己的生命。 英雄般的丈夫竟然一直都想要离开她们母女,这无异于晴天霹雳,孟慧娟的爱和恨交织在一起,这几年失去丈夫之后强壮的坚强也一瞬间崩塌。突然之间好像所有坚持的事情都变的毫无意义,他轻巧的撒手走人,反倒将她衬托称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大笑话。 梁宇拿起那封薄薄的纸,落款是永远爱你的父亲,时间是2007年6月3日。 纸上的内容不多,也没有透露他做这个决定的具体原因,一半表达对她们母女俩的爱,另一半在向她们母女道歉,请她们原谅自己这个失败的父亲和差劲的丈夫。 只用寥寥几句写道:“我曾做过的那些事日日夜夜都在梦中纠缠,偷来的命,始终还是不属于自己,这是我欠他们的。至于欠你们的,只有来生再还。” 梁宇拿着信的手有些颤抖,他看了两遍,除了笔墨因为时间的关系有些褪色,每个字都那么清晰。 梁宇敲了敲房门,房里传来孟慧娟已经哭哑的声音,“小宇,麻烦你还跑一趟。今天”因为太过哽咽,说了好几遍才说完这句话,“今天我们就不去墓园了。” 那之后任梁宇说什么,屋内也没有了回应。 吴文洁抱着膝坐在沙发上,大颗泪珠往下流,咬着唇,气的浑身发抖,“他凭什么?他一句对不起就要离开,他有什么资格做我爸爸?以为把我养到十八岁他就没有责任了吗?我恨他,我恨他。” “文洁,你爸爸他是英雄,他是在缉毒一线”梁宇开口想要为师父辩解。 “我就是恨他!他再也不是我爸爸,什么狗屁生日,我八岁那年是他唯一一次带我去游乐园,还给我买了很多礼物,可他想的是什么,是想着还有十年我就要摆脱他们母女了!”吴文洁突然站起来,越说越激动,越说越生气,她伸手去擦泪,可是刚擦完手还没放下,泪水又滚了出来。 梁宇还想开口说些什么,常欢冲他摇了摇头。 “他是挺混蛋的。”常欢可能是这几个人中最冷静的了,她的评价反而让情绪失控的吴文洁停了下来,她想开口解释,却一时又说不出什么,只能气闷的坐回沙发上,无声的哭泣。 这就像你自己可以骂你的祖国,骂你的母校,骂你的弟妹,可别人一旦开口,你就恨不得扑过去跟人干上一架。 常欢递过去一张纸,吴文洁低着头接过,却是没有看她一眼。 “去倒点水。”常欢冲梁宇说。 梁宇有些不放心,不过接触到常欢坚定的眼神时,勉强笑了一下,走进了厨房。 倒完水出来的时候,正听到常欢不缓不慢的声音,“我对你父亲是最不了解的,你们几个才是最了解他的人。在你们的印象中他平常是个懦夫吗?” “我爸爸不是懦夫!”吴文洁下意识的抬头反驳,脸上挂着大颗的泪珠。 “任何一种抛弃妻女的行为都可以称得上懦夫,包括自杀。”常欢语调都没有变化,就像是在述说一件最平常的事。 吴文洁想要辩解,可是张开嘴却不知道说什么,此时又急又气,只得毫无说服力的重复,“我爸爸不是懦夫。” 梁宇正好走出来,将倒好的水放到了桌上。 吴文洁抬头求助,边擦眼睛,声音里满是委屈,“小宇哥,我爸爸不是懦夫。” 梁宇点了点头,声音中有些哽咽,“你爸爸是缉毒一线的英雄,他是在人民警察最光荣的战场上离开的,当然不是懦夫。” 得到了安慰,吴文洁的情绪却并没有好转,她低着头,只是让眼中的泪流到了腿上。 梁宇坐到了沙发另一旁,也没有再开口讲话,依赖的看向似乎一直置身事外的常欢。 常欢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便将注意力转向了吴文洁,见她的眼泪掉的不那么厉害了,才用她那冷静的声音说道:“从心理学的角度而言,一个人选择自杀,有可能是生理原因,也有可能是精神原因。你父亲十年前留信就准备好身后事,说明他没有隐疾,如果再排除懦夫这个原因的话,那么你父亲的精神可能一直处在极度痛苦的状态下。” “极度痛苦?”吴文洁被这些字刺痛了神经,红彤彤的眼睛看向常欢。 梁宇放在身旁的手下意识的捏成了拳头,同样屏住呼吸看向常欢。 “人的精神其实非常复杂,但所带来的痛苦没有生病的人永远也体会不到,如果不寻求专业帮助,精神疾病会把人折磨的不成人形,死是他们唯一的解脱。我相信像您父亲这样的人如果选择自杀,肯定已经痛苦到了极致。他在你十岁那年留的信,也就是说他明知道还要再受八年痛苦不堪的折磨,还是要留下来陪你。只能说明一件事,他爱你,而且很爱很爱。”常欢慢慢的解释,她没有用专业的术语,开始举例说明抑郁症患者的症状。 吴文洁想着父亲恐慌万分的时候,原来也会躲在暗处流泪;想着父亲无数次想要解决自己生命时偏偏只能一次又一次的决斗,打败脑海中的敌人,精疲力竭之后才能给家人一个微笑…… 二十岁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她仿佛又经历了一次失去父亲的痛苦,前途未卜,像是无根的浮萍,紧紧抓着点浮木想要找点踏实感,谁知道一个浪头袭来,茫茫然好像又只剩下了自己与母亲相依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