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往的记忆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
其实安慰受惊的小姑娘本来就被侠女们奉为职责，没什么大不了的，也许是赵秋蘅语气过于温柔，她无端记起了她们初见的时候。
……
德宗在位第二十三年。
薛将军领薛营将士大败姜朝，回京时押送俘虏三千。德宗大悦，肆宴为薛将军接风洗尘。
但薛府门外跪了上万的百姓，陛下的轿撵进不来。
温息羽当时年纪小，不懂君臣之道，也不懂为何那晚阿娘会抄写百遍的君臣之纲，阿娘疲惫的坐在桌案前，让江袭叔叔为陛下送去。
或许小孩子的讨厌之处就在于天真。
薛将军镇守边疆十年，算算时间，大约从她一岁多的时候阿娘就不在了。
爹爹也死了。
她在几位嬷嬷的照料下健康长大，几月前嬷嬷们都撒手人寰，临走前和她说：“小羽儿要经常笑，薛将军军务缠身，定心绪郁结，所以小羽儿不能让将军分心，小羽儿一定要讨将军欢心，让将军高兴。”
“小羽儿笑起来特别好看，将军看了一定会开心。”
温息羽偷偷在门外看，江袭叔叔出来时看到她，说：“小姐早些歇息，将军今日……小姐回去吧，不要打扰。”
温息羽笑的时候露出了一排刚换过的牙，说：“好。”
等他走了以后，她蹑手蹑脚的进了屋，掏出和隔壁小叶子那儿换来的杏仁酥，悄悄放在薛将军嘴边。
薛将军早就察觉到她，屈指敲在膝上，灯火噼啪一声，她说：“拿走。”
温息羽有点害怕，将军打打杀杀半辈子，身上难免煞气重。但想到嬷嬷说的，只要她笑，阿娘就会高兴。
于是她又露出了那一排牙，说：“这个好吃。”
薛鲜冰终于睁开眼看了她，可是眼底像是画师们的练色稿，小孩子是无法辨别那种情绪的。
拂掉，踩碎。
说：“拾起来，去喂狗吧。”
那时候府里养了一只小黄狗。
温息羽拿手帕将碎了的糕点装起来，跑到花园后的小房间里。
小黄狗很喜欢吃杏仁酥，本来她跟小叶子换了糕点后也都是跟小黄狗分着吃的。
她人生中第一次认错就是在这时。
她怎么能把阿娘和小黄混为一谈，怎么能把给小黄的东西给阿娘？
太大不敬了。
这样怎么能让阿娘喜欢她？
这间房荒废了挺久，窄小昏暗，从窗外望出去便是一弯浅溪，浅溪直通小叶子家的平湖。
小黄本来跟她一块儿住，但她的卧房与阿娘隔得近，阿娘嫌狗吵。
温息羽便把小黄安置在这儿，经常会在柴房里睡一晚，府里丫鬟少，大多是糙汉，也不细心，只要第二天她早点出去就不会有人发现。
她半梦半醒，月亮只在桂花枝端露出三分之二，有人敲窗户，喊：“温息羽？”
温息羽没什么脾气，只是欲睡时被人吵醒，觉得不大畅心。起身掀开窗，那动作可谓粗暴。
然后她看见了一个穿红衣服的女孩，窄袖长刀，提着小叶子的衣领在溪中的大石头上站着。
好厉害。
她想。
小叶子是隔壁陈节度的独子，颇为受宠，认识些厉害人物也是应当的。
她抱着小黄，警惕的道：“你找人来打我的嘛？”
今天她强制跟他换的杏仁酥，把他弄哭了。
小叶子抬头跟那个女孩说：“三姐姐，就她，她总是欺负我。”
女孩大约十五岁的样子，能提得起小叶子，一巴掌打死她也不难。温息羽感觉小叶子背叛了她，明明都是小孩子的玩闹，为什么要捅到大人那里。
她说：“你找帮手？”
小叶子说：“这是我三姐姐，自家人，不是帮手。”
温息羽壮着胆：“我阿娘是将军，你们打我会有很严重的后果。”
那个姑娘提着小叶子飞到她面前，因为小房子建的高，他们俩站在窗外总是低了她些许，被叫三姐姐的女孩仰头。
细碎的光照在她脸上，也只几道浅影，她说：“千金？小尊贵？姐姐也想知道是什么严重的后果。”
“是你自己出来呢，还是我放妖怪去抓你？”
温息羽说：“你别放妖怪，狗眼睛很灵，能看见。”
她有点恨铁不成钢：“我的狗很笨，没什么本事，吓死了我就没伴儿了。”
小叶子攀着石壁，挑衅道：“那你出来啊，我们找个空旷点儿的地方打。”
赵秋蘅说：“小千金，你出来吧，我还挺想看小孩子打架的。”
温息羽知道再睡着肯定是不可能的了，便把小黄安置好，跟上出去。三姐姐一手一个将他们提到了陈节度的花园。
她当然没有如愿看到小孩子打架，因为温息羽从来只会使阴招，小叶子刚摆了个马步，她就把柴房里顺手抓的蝎子扔在他头顶上，吓得小叶子掉进平湖，烧了三天。
三天后，她偷偷跑到陈节度家，想去看看小叶子好了没。陈节度说薛将军已经送了很多补品来，小叶子没大碍。
她一时间分辨不清自己到底做没做坏事，直到看到床上瘦了一圈的小叶子，她开始害怕，万一小叶子死了怎么办，谁陪她玩？
她抖了抖唇，跟小叶子说：“我认你做爹爹吧，以后就喊你爹，算是赔罪了，以后我也不欺负你了，有什么好东西都先孝敬你。”
小叶子冷嗤一声，“说话算话。”
自此就开始乱辈分了，好在没人在意。
那晚，赵秋蘅来找她，给她很多好吃的，还有描老虎的大风筝，说：“小千金，你放过风筝没，三姐姐带你去好不好？”
温息羽感觉特别奇怪。
赵秋蘅问：“怎么了，不喜欢吗？”
温息羽说：“三姐姐为什么要问‘好不好’？以前从没有人问过我好不好，嬷嬷说让我一直笑，爹爹说让我记得阿娘的好，江袭叔叔说让我不要去打扰阿娘，他们跟我说话的时候，后面从来都不会加好不好三个字的。”
“所以你一定是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