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妹,九师妹?已是日上三竿,师妹怎的还不醒来?”一个声音非常温柔地唤她,可那声音的主人却十分不温柔地一把捏住她鼻子。这一下把薛默生生捏醒了,她打着呵欠坐起来,十分无奈:“三师姐,你能不能换个更温柔点的叫醒方式?” 来的正是蝶笑。她虽连夜被揪到有风堂开紧急会议,眼下仍神采奕奕;而薛默还呵欠连天。往更漏一看不过辰时,哪到“日上三竿”的程度?她又打个呵欠,揉着眼睛问蝶笑:“师姐这么着急叫妹子起来,可是有什么事?” “自然是有。”蝶笑神秘兮兮地往薛默身边凑过来,笼着手在薛默耳畔说道:“师姐是特意带你去蹲壁角的。” 所谓蹲壁角,窃听是也。按蝶笑所说绿柳山庄来了伙极可恶极坏极麻烦的人,眼下正与宋沅交涉;她实在放心不下生怕那伙人对山庄不利,于是特来邀薛默去打探消息云云…… “一伙人呀?”薛默心里翻了个个:“我们可要去约大师姐?”若真是来踢馆的,蝶音的战斗力可比她两都强。没想到蝶笑咯咯地笑了:“蝶音从小儿都不做坏事的,若被她知道咱们可就连壁角都蹲不成了,否则师姐怎么来找你呢?” 囧,师姐你这话说的……难道我看起来就是一副惯常做坏事的样子么…… 不管怎样,薛默还是很快被蝶笑抓去蹲壁角了。这个壁角的场面很大,竟是绿柳山庄的议事大厅。而那所谓的“极可恶极坏极麻烦的人”来头更是不小,居然是堂堂的绿柳城太守。 本城太守年约四旬,三缕长须,瞧着很是持重。薛默对他左看右看,也看不出他麻烦在哪里。转头悄声问蝶笑,蝶笑朝厅中努了努嘴,示意她注意另外一人:“喏,你再看看那个。” 那是个二十五六的青年男子,坐在太守下首,面色阴沉,腰间一把佩刀。薛默朝他看了几眼,总算明白这人麻烦在哪里——他身上有一股特殊的能量,极像校场上蝶音长鞭挟带的那些。莫非他也是个拥有异能者?又是个突破设定的人物…… 但早知盘古世界已被篡改,薛默心中并不太惊讶。身后,蝶笑轻声自语:“他身上的浊气,比上次又更重几分。” 浊气?蝶笑也能瞧出此人异常的?薛默心生纳罕。没等她说话,蝶笑朝她丢个眼色,又带她去了另一处墙外,这处壁角半人高以下的青砖已被磨得光滑锃亮。薛默一看之下略窘,没想到绿柳山庄有这么悠久的蹲壁角传统,她怀疑这其中多数的主导者都是蝶笑……蹲下去后,她可算明白蝶笑为什么会选择这里了——隔着厚厚的墙,她竟能清楚听到里面的谈话声。 “这里是巽位,风能把里面得声音吹过来。”蝶笑意味深长。她两很快都不再说话了,只留心听着。 “事情便是这般。以往妖魔无非是偷窃尸首,今番竟是把活人都吞吃了。我已着人将消息封锁,特赶来与少庄主商议。”太守对宋沅说。 他们的谈话显然已是过半。薛默转头低声问什么是妖魔偷窃尸首?蝶笑趴在她耳朵边,讲述了数月来屡屡发生的城中怪事。 第一桩怪事发生在冬天。有个年轻姑娘因情自尽,出殡前杠夫只觉棺木异常地轻,开棺检视才发现这棺中竟然是空的,陪葬的衣物首饰都在,连贴身小衣都没遗落,唯有那姑娘的尸首不见踪影。那姑娘的亲属本就悲痛,此事一出当即一纸诉状把那姑娘的情郎告上公堂,非说是他家拐带人口、要把那姑娘借死脱身。两家正闹得不可开交,城中接二连三又有好几家丢了尸首,只是并非姑娘,而是男女老少都有。这下没人说什么假死拐带了,转而疯传城中出了妖魔、专偷新死尸首,接下来还要生吃活人。城中一时间人心惶惶,太守除追查那些尸首的去向外,还在城中派了民夫昼夜巡视,以期查到此事的蛛丝马迹。民夫巡视之下一连两月无事,但没想到今天…… “没想到今天,那妖魔又再回来。”厅内,少庄主心生感慨:“敢问明公,当时还有谁在场,可有旁人看到妖魔什么模样?” 太守摇了摇头:“巡夜的民夫本是三人一组,因他三个一夜未归,清晨着人去寻才发现只有三套衣物委顿地上、铜锣器械丢了一地,而那三个活人竟是没了。坊墙之外没有人家,因此无人知晓妖魔究竟是何模样。” “那衣物现在何处?”宋沅又问。 “已令仵作收存。” “既如此,我即刻着人去验看。”少庄主很快就表明了态度。 他们在厅内谈得投契,薛默有些疑惑:这类防卫、验尸的事为什么太守还要亲自上门请绿柳山庄?看太守的神态语气相当客气,官府与绿柳山庄的关系很不一般呀。 与少庄主又就今后防备谋划了一阵,太守叹道:“卑官德薄,不能庇一方百姓平安,十分惭愧。只是不知那妖魔掠夺尸首生人、究竟做何用处?” “明公一片拳拳爱民之心,日月可鉴。”宋沅赶紧出言劝慰。想了一想,少庄主说道:“说起来昨夜舍下出了一桩怪事:有大批鬼虫被妖魔驱赶从内城中来,不知与民夫失踪可有关系?” 太守一听,身子向前倾过来:“是什么样的妖魔?” “是个镜女,做持伞模样。”宋沅将夜晚的事细细说了一遍,只略去那妖怪的相貌与薛默相似一节。太守捻动长须:“鬼虫为亡者魂魄所化,按少庄主所言铺天盖地,可见是新出亡魂,只怕与城中民夫失踪干系不浅。”宋沅也点头赞同:“那妖孽已被我击散、痕迹仍在,只需将那痕迹与仵作处的衣物相比较,即可知昨夜鬼虫组失踪的民夫是否有干系。” 他们渐渐商议停当,太守下首一直不发话的青年男子突然说:“少庄主为何在深夜到湖边去?” 这话问得突兀,宋沅将眉一扬:“我在自己庄中行走,有何不妥?” “莫不是少庄主早知镜女和鬼虫会来,因此特意到湖边等候?” 这话分明暗示宋沅与民夫遇袭有关;不但少庄主当即怒气勃发,太守也是大惊失色。腾地站起身,宋沅手按剑柄冷笑道:“校尉此话何意?”那青年也握紧佩刀:“便是字面上的意思。” 厅中一时剑拔弩张,急得太守两边相劝:“少庄主息怒,校尉稍安。我三人要破解的是同一个难题,实在不可再起争执呀!” 里面正在吵闹,外面的薛默听得目瞪口呆。那人好大胆,看他坐太守下首应该官职不高,怎敢与太守唱反调、在绿柳山庄公然挑衅?蝶笑在身旁也是一脸怒色。薛默赶紧问她:“那人是谁?什么官职?怎到咱庄上如此撒野?” “那人名叫司马康成,官居昭武校尉。”蝶笑用手指轻轻点着:“他在城中常驻,一直找咱们庄上的麻烦。” 原来蝶笑说的是他。薛默转念一想:“昭武校尉不过正六品上,太守可是正四品上,如何还不能对麾下辖制?” “只因司马康成并非太守属官。”蝶笑微微冷笑:“而是出自青邑王府。” 这是薛默第二次听到青邑王的名字了,第一次听到还是初进绿柳城时,宋沅说此城本是青邑王所有;她当时还觉得那位王与绿柳山庄的交情不浅,没想到非但王府属官对绿柳山庄没半点尊敬,看蝶笑神情也知绿柳山庄对那府里属官深恶痛绝。 厅内,司马康成继续说:“妖魔不偏不倚偏往绿柳山庄来,少庄主不迟不早恰好赶到,只怕这其中凑巧那么简单。事出反常必有妖,所谓妖魔向来为人所驱使——我听闻鬼虫虽在民间被视为不祥,在绿柳山庄内可是司空见惯的爱物;我亦曾听闻绿柳山庄早年是百般收集过此物的。” 这是明目张胆把尸首失踪案怀疑到绿柳山庄头上。宋沅忍住怒气:“那你可曾听闻绿柳山庄虽对此物百般收集,但都是到荒山旷野、四下无人之处?从不到有人烟处寻找,正是为了避驱使妖魔之嫌!” “避嫌者名也,若重利所在,则难保能恪守昔日准则!” 里面一言一语,外面的蝶笑听得恼怒,愤愤不平把壁角一拍:“这人无礼!我定要找机会好好辱他!” 话音未落,厅内的司马康成一声断喝:“谁在外面!”紧接着一枚铁锥击碎青砖从屋内飞出,哐啷一声跌在薛默蝶笑面前。砖石飞溅,她二人不由齐声惊叫。叫声惊动了屋里的人,宋沅和司马康成抢先奔出。 一瞥之下见两人并无伤痕,少庄主锵地长剑出鞘:“司马康成!这是你在别处的为客之道?” 呛的一声也拔出刀,昭武校尉反唇相讥:“公然着人窃听,这是绿柳山庄的待客之道?” “很好。”宋沅仗剑,冷冷一笑:“我听说你是青邑王府中刀术国手,今日倒要讨教!” “我也听说公子剑术超群,既然公子要行切磋美事,康成自当奉陪。”他忽变了称呼,宋沅脸上浮现厉色:“你今天就爬回去见宋湔吧!” 两人一触待发,太守早冲出来拼命挡在中间:“误会呀,误会!少庄主见笑了,我这就回府,等少庄主的人来。”一把将司马康成的刀摁回去,太守一番生拖硬拽,生生把司马康成拖开了;绿柳山庄的凌风等人也急忙过来向宋沅打圆场。 好不容易场面稳定下来,太守又说好大一通道歉的客套话,带了司马康成匆匆离去。片刻蝶音过来叫两人,蝶笑冲薛默吐吐舌头,推了她先进议事厅去。进去一看少庄主端一碗茶,脸上仍气冲冲的。蝶音忍不住出言责备:“你呀你,毛病依旧不改,还带着九师妹做这事……” 她说的自然是蝶笑了。蝶笑正要分辩,宋沅已恨声说道:“我山庄弟子想在庄中做什么都成,用不着外人多口!” 他动了真气,一时没人再敢发言,连蝶笑都收了嬉笑的神色。宋沅极力克制,缓缓端茶喝了一口,可还是不解气。哐的把茶碗猛然掼在地上,他咬牙切齿:“我定要把此事查个水落石出,让司马康成和宋湔一步一叩地进庄谢罪!” 茶碗在地上被掼得粉碎,更没人敢说什么,良久蝶音才低声吩咐侍者进来打扫。宋沅捏着拳在案上砸了几下,咬牙道:“此事我要亲自去查,午后即到城中去找仵作。” “我愿随师父去。”蝶笑当即接话:“城中仵作不堪使用,我会把那些物证遗留的线索都找出来。” 原来蝶笑还有验尸辨迹的本事?薛默不禁对她刮目相看。宋沅点了点头,他们当即安排下午行程。在旁边一条条听了,薛默忽然说:“师父,三师姐,我也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