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无咎帮忙设了个阵法，将方家的住宅地从世人眼中隐去。又将开启阵法的灵钥给了方继安，给他留了个念想。　　　　而后，一行三人动身前往边林城外的十里桥廊。边林城有条护城河，沿河两岸风景如画，过了河往外走上千里，就是边际大林的最外围。护城河周围这十数里场所，因地理位置优越，风景优美，被起了个雅号叫十里桥廊。这里是边林城最繁华的地方，酒店客栈林立，每日里人流如织。　　　　君无咎带他们在一间客栈住了下来。休整三日后，广寒真人便来了。　　　　方继安同离音道别。　　　　这三天来他一直十分沉默，君无咎若不跟他说话，他便在一边待着，眼神盯着虚空中的一处，愣愣着好半天，精神恍惚得厉害。　　　　临到离别，离音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所幸她一直不曾开过口，倒省了说话的烦恼。　　　　方继安唇角动了几下，扯出个僵硬的笑容，“幺幺，我知道你能听懂我说话。我……我就要走了，你好好照顾自己。日后，有缘再见。”　　　　广寒真人恭敬地对君无咎行了一礼，便带着方继安离开了。　　　　“修士嘛，只要不是陨落了，再见的机会还是很大的。”　　　　君无咎依然是那副清风朗月的模样，举止坦荡，眉眼间难见一丝阴霾。他似乎天生是这样的人。见到方家惨案时，他也只是悲悯遗憾，没有多余的愤慨、好奇之类的旁的情绪。　　　　这样的人，再匹配上疑似很强大的实力……　　　　离音仍记得那位广寒真人对他的态度，简直是迷弟一般，恭敬得不知该如何亲近。　　　　若他真的想在自己身上谋划什么东西，以她如今的实力，可能也抵抗不了吧？　　　　形式比人强，离音一向不是个爱与自己为难的人。　　　　她拍了拍桌边的木质凳子，示意君无咎坐下来，自己则走到君无咎对面，费力爬上一把椅子，揽着胖团，坐了下来。　　　　五岁的人，正襟危坐，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君无咎压着嘴角的笑意，看着离音。　　　　离音双手无意识地捏着胖团的爪子，说出到这个世界以后的第一句话，“我，我们，谈谈。”　　　　咬字不甚清晰，但意思是传达到了。　　　　接触这个世界的人已经半个多月了，离音也不是什么都不做的。胖团虽能听懂这个世界的语言，但它自己是说不了话的，若是一直依赖胖团，交流便只能是单向的。离音一直在暗中学习这个世界的语言，半个多月的时间，小有成效。　　　　“我，打不过你。但，有，几个问题，问你。说，清楚了，我，跟你走。拜师。”　　　　君无咎凝神听完，笑了下，“拜师的事不急。我说过，你我有缘，所以我才想收你为徒，这不是什么条件，你明白吗？可能是我出现得太突然了，你我之间没有信任的基础，你心里有疑虑，这我也能理解。不过不要紧，此事不在一时。至于你问的问题，我当知无不言。”　　　　“第，一个，问题，我，是大妖吗？”　　　　“大妖？”君无咎一愣，忍不住大笑起来，“谁跟你讲你是大妖的？”　　　　“方家，抓我。说，我是，大妖，退了劫，大妖。”　　　　君无咎摇了摇头，“你不是大妖，这点我很肯定。至于方家为何说你是退了劫的大妖，估摸着是你身上这件衣服的原因。”　　　　“衣，衣服？”　　　　离音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那件外套，灰扑扑的，依然丑得辣眼睛，但她连睡觉的时候都穿在身上，从不曾脱下来过。　　　　“妖族成长期里，有一个很重要的环节便是历小次元劫，小次元劫过后，是退劫期，过了退劫期，妖族便能第二次化形成人，这时候的妖族才能被称一声大妖。通常而言，刚退了劫的大妖都是化成人类孩童时期的模样。这个阶段大妖实力大退，并且会有一段因妖而异的失忆期。所以外表上看去，刚退了劫的大妖，跟人类正常孩童的模样，并无不同。只除了两点。”　　　　君无咎伸出两根手指，点了点桌面，“其一，退了劫的大妖，十分耐揍。虽然实力大退，但大妖的一身血肉本事还是在的。所以表现出来的情况是，一般修士的灵识看不透刚退了劫的大妖。若修士想用灵识鉴定孩童模样的大妖，只能得到两个结果，一是该修士认为面前这个小孩是个凡人，二是面前这个小孩修为深不可测。具体是哪点结论，就看这修士自己的判断了。但说实话，我遇到的修士，都倾向于凡人论，这么多年了，这还真是我第一次见到这种深不可测论的。”　　　　君无咎的眼神有点微妙。　　　　“咳咳，接着说。你身上这件衣服，材质很特殊，用途很多，但最突出的一点，它能挡下实力不那么强的修士的灵识，让人看不清你的深浅。修真界有一条经验之谈：在外行走时，一不要惹小孩子，二不要惹看上去很弱的女修。因为小孩和女修对比起其他修士，大抵上是处于弱势的，但这弱势的两方敢在外行走，必有倚仗。等闲不可惹。你呢，一是小孩子，二又是女子，若加上一件让人看不清深浅的外衣，别人要对你不利时，总要仔细思量思量。可能，就是因为这件大衣阻隔了灵识，方家人便认为你是大妖？我姑且这么猜测。”　　　　“至于第二点。退了劫的大妖，会有一段失忆期，但其妖族最原始的本能会被唤起，最直观的表现是，他们会像未开灵智的妖兽一样，喜食生食，性情较为急躁。不过这点知道的人比较少，毕竟也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养一只刚退劫的大妖的。”　　　　君无咎啧啧嘴，眼神好似还有点怀念。　　　　所以他绝对是养过刚退了劫的大妖吧？　　　　“你，你刚才说的，第二次，幻化，成人，还有，第一次？”　　　　“这个说来就话长了。我简单说吧，血脉越高贵的妖族，越早能幻化成人，甚至还有妖族是生而为人形的。有个说法是在不靠外力的情况下，越早化形的妖族，其天赋越高。妖族中至今很多部落都将化形时间作为判断天赋高低的标准。妖族第一次化形时，一般都是不完全形态的，他身上会有某个部位保留着妖族的特征。这个阶段，他们的习性还是更偏向于妖族，修炼的方式主要还在捶打血肉阶段。直到将一身血肉修到极致后，就能历小次元劫，退了劫，便是第二次化形。这次化形过后，妖族便能拥有完整的人形了。这个阶段，他们修炼的功法，走的晋升体系，跟人族都很相近。当然，相近并不代表相同，这还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体系。不过相较于人族，大妖在肉身上有更大的优势，同等阶级，大妖的战斗力要更强。”　　　　离音垂眸想了想，点了点头。　　　　“还有其他问题吗？”　　　　“你，能告诉，我，方家，是怎么，回事吗？”　　　　君无咎看着离音，“若我没记错，方家抓了你，曾经还想过对你不利。你为何还关心他们的死活？”　　　　离音沉默了下，“方家，是方家。方继安，是方继安，他没有，对不起我。”　　　　“但这件事的因果是，方家先抓了你，然后方继安才有机会施恩于你，不是吗？”　　　　“一码，是一码。他，本可以，不对我，好的。不能，将好意，当成，理所当然。而且，除了，被关起来，威胁，两句，我没事。但，方家人，都死了，这，太过了。”　　　　君无咎看着离音的眼神变得柔和，“有这样的胸怀，合该入我沉魁派下。”　　　　离音没听懂这句话，她继续问，“你，先说，方家。”　　　　“方家的事，方家那幸存的小子心里自有定论。这是他该背负的因果，也是他该得的宿命。你欠他的情分，我已替你还清了。”　　　　离音睁大了眼睛，“什，什么，时候？”　　　　君无咎揶揄地看了她一眼，“你那时候应该还在做梦。”　　　　离音难得有点窘迫，“那，谢谢，你。我，我听说，方家，嫡脉，很厉害，为什么，方继安，不去，嫡脉，寻助力？”　　　　“你怎么知道方家没求过？”　　　　离音很惊讶。　　　　“你若是知道点常识，便能推断出来了。一般而言，分出去的庶枝，跟嫡脉都能直接联系得上。为了保证嫡脉的声望和威势，若是庶枝被某个势力打压得太过分，嫡脉不会也不能坐视不管，这种手段，对内是施恩，对外是威慑。所以修仙家族若是哪一脉出了事，第一选择肯定是寻求同脉的帮助，我估计方家人肯定也不例外。边林方家是边林城的大家族，背靠边际大林，其实力都能赶上一些二流家族了。有这样的财力支撑，若是我没猜错，边林方家应该有传送阵直通西源方家，西源方家若有心，发生危机的第一时间就开启传送阵赶来相助，结果会如何？就算没有传送阵，一个筑基期的修士全力以赴的情况下，从西源大陆最东北边赶到边林城，也不过两天一夜，更何况西源方家是在西源大陆的正中央呢？保守估计，两天怎么也够了。离方家事发已经过了四天，你可曾见过方家嫡脉来人？”　　　　离音眨眨眼，“我，不知道啊？”　　　　“……没有的，方家嫡脉没有人来。这事，方家那小子心里是有数的。往后，但凡他能闯出头来，而方家嫡脉又不能就这件事给他个合理的解释的话，方家嫡脉，搞不好得迎来一场腥风血雨。”　　　　“不，不至于吧？大家族呢？”　　　　“覆灭边林方家的，也就五个人。若是实力再强一点，区区方家嫡脉，自然不在话下。”　　　　“不是说，方家，是，西源大陆，大家族吗？”　　　　君无咎的语气云淡风轻，“也就在西源排排号罢了。整个灵溪界，像西源这样的大陆，一共七块，比西源大陆更大的大陆，还有五块，你觉得，西源方家，是什么概念？”　　　　离音讷讷的。　　　　“为何修仙？财富？权势？地位？或者长生？在我看来，这都是虚的。我辈修仙，当行千万里路，阅遍世间风景，看尽大好河山。穷无极大道，览无境山海。心无极，则道不缚。自在心，则无论以何种方式入道，都能走出一条坦途来。”　　　　这一段话，像是鸣钟一般，在心里心头铮铮回响。　　　　她愣愣地看着君无咎，久久回不过神来。　　　　君无咎清风朗月的眉眼间，第一次露出一股峥嵘睥睨的气势来，一往无前，锐不可当。　　　　这才是修士！不是她以为的什么实力为尊，欺软怕硬，为了点资源汲汲求索，丑态尽出；而应该是坦荡的，自豪的，并且心怀敬意的。　　　　离音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片广阔的天地，山无限高，她就站在那高山之巅，一眼万里，世间大好河山一一在眼底铺陈。风是凉的，眼神是满的，心是热的。　　　　大道，虚怀若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