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喜嗯了声,趴在案上看向窗外。
想起初次见厂督时他湛凉的眼神,想到那日在外传谣的胡党文人,又想起今日那黑汉,见喜心里沉得喘不过气来。
她一遍遍告诉自己,是那侍卫言行不端,厂督这是在替她出气。
如是,心里才好受一些。
戌时,外头传来叩拜行礼之声。
见喜忙从贵妃榻上下来,在门边跪好了迎接。
院中灯火阑珊,漫天的雪粒在昏昏暗暗的光影中起舞。
抬眸时,梁寒一身红袍负手而来,茫茫大雪里唯独这一处云蒸霞蔚。
他经过她身边,满袖的金蟒一挥,一个圆碌碌的重物猛地坠在她手心,见喜一瞧,是下午送到司礼监的鎏金小手炉。
淡淡的檀香味萦绕指缝间,手炉尚有余温,只是不算热乎了。
见喜定了定神,赶忙将白日的事情抛去脑后。
夜里,见喜躺在他身边,抬头望着藻井发呆。
难得听不到她啰嗦,耳边似乎空荡荡的。
他蹙起眉,冷声道:“规矩忘了?”
见喜立即回过神来,赶忙往他身边靠了靠,主动伸手将他抱紧。
不多时,两人的温度渐渐相接。
她将脑袋靠在他身边,调整好心绪,缓缓问道,“厂督,您这回升了官,欢喜吗?”
梁寒闭着眼,“囊中之物,有什么值得欢喜的。”
重新提拔司礼监,是他与皇帝两年前就开始筹谋的事情,其间阻碍重重,太后、魏国公、内阁,甚至天下士人皆痛恨宦官弄权,又怕制衡之术影响到内阁的地位,直待今日才尘埃落定。
可这话听得人牙酸,见喜轻轻叹一声,随即扯出个笑来,“如今您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我脸上也跟着沾光呀。”
“是么?”
他垂下头来,冰凉的手掌抚上她的脸,冷得见喜一颤,“你这么高兴,你家顾大人是不是更高兴?”
见喜慌了神,“您又提顾大人作什么呀?那不是被您赶出京城赈灾去了么。”
梁寒歪着嘴角,视线落她在脸上,笑意瘆人:“如今朝堂内外大小事务都在咱家手里过一遍,咱家想提拔谁,罢黜谁,不过一句话的事儿。你不想替他求求情?你若是开口,咱家倒是可以给他安排好差事。”
见喜抿着唇,心里暗道我信了你的邪。
听听这阴阳怪气的语调,若是真心实意,她便扯了帷幔吊死在这梁柱上。
他给她设套,她就偏不往下跳。
见喜眨了眨眼睛,无辜地望着他:“我说什么,您都能答应?”
梁寒笑意更深,“当然。”
“您不反悔?”
“当然。”
她恶向胆边生,忽然翻了个面将他拦在身下,整个人一股脑儿往他身上堆,说出的话却是软绵绵的。
“那您答应我,往后做个好官,不能谁给您吹个耳旁风,就升谁的官要谁的命!就算是见喜也不行,您干的事儿陛下看着,天下人看着呢!您想要升官发财,可也得好好保全自己。”
呵出的气息坠在他唇边,软软的,烫烫的。
梁寒难得听着一怔,继而嗤笑一声。
头一回有人劝他做个好官、保全自己,这倒是新鲜。
让他梁寒做个好官?
呵,先皇听了这话都要掀棺材板诈尸呢。
东厂的番子遍布南北直隶,大小官员夜里同夫人小妾们说的私房话都能知晓得一清二楚,这是手下人不敢来听他的墙角,若真听到了,他这司礼监掌印的脸都没地儿搁。
他摩挲着她柔嫩的脚心,在她彻底进入梦乡之前,凉凉地开口。
“还记得今日那人么?他被咱家剥了皮,挖了眼,知道为什么吗?”
见喜心里猛地一抽,背脊一凉,再也没了睡意。
“您……您自然有您的道理。”
“所以往后啊,”他将唇压在她的眼眸上,“别再对男人笑了,好不好?”
天知晓,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想把她这双眼睛剜出来,珍藏进漂亮的匣子里,让她一辈子都看不了旁人,一辈子笑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