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唱曲儿的、唱戏的一个接一个,左耳进的是杂剧,右耳出去的是山歌,听得脑袋打架。
见喜有些心不在焉,还在回味方才满河的星星。
也不晓得他今晚在哪,或许就在同一条街上。她往四周望了望,都是不熟悉的面孔,没有一身朱红织金蟒袍的厂督。
心里倏忽生出几许怅然。
群芳阁门口站着几个浓妆艳抹的姑娘,轻摇小扇,香风扑鼻,里头的酒客推杯换盏,人手一个姑娘。
厂督不会就在这儿吧?
她心里敲起小鼓,情不自禁踮起脚往里头瞧。
桑榆见状,赶忙按住她肩膀,“你看什么呢,要不要这样明显?那是全京城最大的销金窟,不是正经姑娘该进的地方。”
忽然想起什么来,桑榆转了转眼珠子:“你不是要在这里头给掌印寻美人吧?你身上这点银子让唱个小曲都没人乐意的。”
见喜“嗐”了声道:“倒没有这个心思,只是瞧瞧里头的姑娘是不是果真美若天仙,那话本里头怎么唱来着”
她实在没想起来,耳边忽然传来一旁戏台上伶人的唱词:
“芙蓉脂肉,贴体伴君,翻来覆去,任郎了情”
“情哥郎弄个急水里撑篙真手段,小阿奴奴做个野渡无人舟自横”注
还没反应过来唱的什么意思,身侧的男人们已经鼓掌欢笑起来。
人家笑,见喜也跟着笑。
也不管听没听明白,只晓得台上那两人唱得好,声音里甜得能掐出蜜来。
群芳阁对面一处隐蔽的雕花窗后,有人眉目冷冷,唇角紧绷,攥紧的五指不由得嵌入掌心。
一层薄薄的窗纸,将所有的繁华热闹隔绝在外。
外面彩灯香雾,笑语盈盈,里面是浓郁的铁锈味,阴寒森冷,静谧无声,仿佛不见天日。
“督主,淫词艳曲污人耳朵,属下去将他们打发了。”
说这话的是东厂四档头。
东厂办事向来狠绝,压根没有轻描淡写的意思,说起来是“打发”,多半是请进诏狱喝茶,有命进来没命出去,干净利落。
目光在人群中停驻,一个梳双螺、插蜻蜓簪的姑娘在下面甩胳膊,跟着一众人拍手叫好。
灯光在她脸颊覆上朦胧的光影,她在人群中笑语笑盈盈,额前碎碎的刘海被风吹在一边,露出光滑白皙的额头,透亮的星点在那双杏眸里跳跃。
戏文里还说,金山银山堆得再高,也不及人间软红十丈。
或许,她也向往寻常人的快乐吗?
他眸光黯淡下来,似乎比往日还要阴沉几分。
以往这个时候,底下人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可今日他却难得拂手道不必,“陛下今日出宫,莫扰了他的兴致。吩咐下面的番子盯好了,万不可出半点纰漏。”
底下人愣了愣,赶忙拱手应下。
桑榆见她听得津津有味,仔细在脑海中琢磨了几句歌词,当即反应过来,马上挽着她的胳膊离开,嘴里不住道:“姑奶奶,这哪是你能听的!”
见喜就有些糊涂了,“怎么不能听?我瞧着唱得挺好的呀。”
桑榆很难解释,她不明白也好,若是明白了,自己心里难免不好受。
不过,她的恋恋不舍也仅仅一瞬,转眼便被旁的新鲜玩意吸引过去了。
他在窗口静静望了许久,直待她拐了个弯子,从他的视线内彻底消失,这才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平视着阁楼对面群芳阁一处雅间。
半晌,里头终于传来清脆的掷杯之声,梁寒唇角冷冷一抬,“上钩了。”
东厂拿人向来风风火火,所到之处,腥风血雨早已是常态。
戏台上对唱的两人一瞧见那批腰跨绣春刀的官爷,登时吓得魂飞魄散,赶忙噤了声,戏还没唱完便灰溜溜地下了台子。台下的百姓见厂卫出马,也立时惊慌失措作鸟兽散。
一行人蹬蹬蹬地踏入群芳阁,片刻功夫,人已拿下。
这一点掺血的小插曲,自不足以轰动整条御街。
路过几家杂食摊子,见喜摸出几个铜板来,和桑榆买了包果脯,青梅大小的果肉,整个往嘴里一送,甜汁儿溢了满口,吃完刷刷手指头都无法餍足。
又走几步,御街中央的鳌山灯已近在眼前。
宫外的鳌山灯不比乾清门广场的大气,却自有一番锦绣辉煌。老百姓们虽年年都能瞧见,早已不像最初那般惊喜,可耐不住孩子们喜欢绕着彩灯追逐打闹。
有孩子笑着呼喊着往跟前冲过来,她急着伸手去拉桑榆的衣角,却见灯塔后走出来两个熟悉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注来源:冯梦龙夹竹桃顶针千家诗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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