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执掌的诏狱是人间炼狱般的存在这一点人人都心知肚明。
无论是身居高位的文武百官,还是百年簪缨的世家大族,对于“诏狱”二字也是闻之色变。
混迹官场这么多年谁能保证自己手上是完全干净的?偏偏那位上任不过两年的东厂提督有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东厂番子遍布天下总能不声不响地找到你的错处拿捏你的把柄,让你欲哭无泪,欲辩无言。
所有的身份地位在这里都不值一提神鬼妖魔来这儿都得褪下一层皮一切曾经鲜活过的东西,在经过诏狱的洗刷之后,都难免与腐烂、腥臭或死亡相挂钩。
梁寒带她来的,便是这个地方。
阴冷的石壁上挂着经年不消的水渍脚底石阶两旁的缝隙里甚至还顽强地铺了层带着腐臭味的青苔。
寒风穿过人的骨髓携带着浓浓的血腥味。
见喜咽了口唾沫胃里的酸水顶着喉咙,她强忍着压制下去。
石阶湿滑,他伸出手来牵她。
见喜愣了下一双怯怯的杏眼与他对视了下这才将手指放到他的掌心里。
如若不是他强硬地将她带到这种地方如若面前这位不是杀人如麻的老祖宗或许这样的动作会给她一种温柔体贴的错觉。
他唇角勾了抹笑意。
这是他的天堂,也是他的地狱。
她应该很快就会知道了。
越往下走,那股子血腥味越浓像菜市口斩首过后烂菜叶堆成了山,尸体早已经腐烂,成为了鼠蚁虫蝇的血肉狂宴。
她望着狱中冰冷的石壁和新旧交杂的斑驳血迹,脑海中浮现出的就是这让人作呕的画面。
沿着几间牢狱走过去,她全程屏着呼吸,浑身都在瑟缩,只跟着他走,不敢去看那里头被折磨得早已不完整的人。
耳边没有痛苦的呼号,只有沉如暮鼓般哀哀的低鸣,夹杂着老鼠啃噬的声音,仿佛随时可以叩开地狱的大门。
而梁寒,无疑是为死亡和痛苦推波助澜的一把好手。
直到走到北面最后一间,一个满身窟窿的人撞进眼睛里,肋骨处隐隐现出白骨,足边一滩碎肉,整个人像是被鲜血浸泡过。
见喜吓得尖叫一声,瑟瑟退后两步,当即转过身去不敢再看。
方才匆匆一瞥,也压根看不清那人的模样,可脑海中只剩他那张血肉模糊的脸。
她低头,粘稠的血液将将要蔓至鞋边。
梁寒含笑揉揉她脸颊,轻快地说:“若不是你贪睡,也不至于折腾成这样才见着。怎么,不敢看吗?这叫弹琵琶,是个动听的名字。”
见喜紧紧闭着眼,可那张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狰狞面孔仍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阉狗不得好死阉狗你不得好死”
细碎而低沉的声音从他喉咙里撕扯出来,像嘲哳嘶哑的管弦,一句说完似乎用尽所有的力气。
这声音甫一入耳,她指尖便是轻微一颤,在他的视线里不自觉地蜷缩起来。
而他却心绪却渐趋平静下来。
这些年听得最多的便是这样的话。
“阉狗”是旁人对他的称呼,而“不得好死”或许就是他将来的结局。
往常说这个,至少是要割了舌头的,可今日他不想。
他忽然也想让她听听。
直面这样的场景,让他心中无限舒快和满足,也头一回带来忐忑。
她的世界从来都是干干净净的,他是最大的污点,带着让人作呕的腥臭味,拉着她在地狱徘徊。
也许只有她亲眼见到了,才能深刻地意识到这一点。
他甚至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心血来潮想将她一起带来,兴许是一时脑热。
想让她看到关于他的一切,包括光鲜的、阴暗的,无限接近天堂的、也无限接近地狱的。
她握着他小指不放,哆哆嗦嗦的声音传来:“厂督这人是谁?为什么要下药,是想要对付你的人吗?”
梁寒微微讶异一瞬,这是在关心他么?
他懒懒笑着接她的话:“忘了告诉你,他叫彭越,是我东缉事厂的三档头,”
说罢顿了下,他漫不经心地打量着那血人,牵唇一笑:“武功高强可惜智谋不深,下辈子做人还需再练练。哦,对了,当日在司礼监衙门口拦你的锦衣卫,便是这人的兄长。”
原来如此。
她还记得他说过,那人被他剥了皮挖了眼,这三档头也是她前头在锦衣卫衙门见过的,那碗茶就是他递上来的,原来是为了给兄长报仇。
让她死应该是更好的复仇方式,可他却偏偏选了这样的法子。
也许底下人也知道,她在他心中并不十分重要,死亡只会带来短暂的心痛,可揭他的伤疤却比杀人还要痛快些。
这样想着,手指已不经意攥紧他的手掌,温温热热,带着细微的颤抖。
“我能不能求您一件事?”
他眉梢一挑,凤眸眯起,“你想救他?”
她摇摇头说不是,又顿了顿,有些胆怯地望着他:“您愿意听我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