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晚秋其实从未想过离开江陵。
自从父亲程坚战死殉城后,连日来,她一心求死,却阴差阳错,几次求死而不得。三番五次,每次都被夏侯尚尽力救下。
后来她又处心积虑想要与这个魏国将军同归于尽,却发现似乎只是误会一场?他并非是带兵进攻江陵之人,那么也就算不上是杀死父亲的罪魁祸首。不仅如此,反而还替她安葬了父亲。
这笔杀父之仇的帐,仅仅算在他头上的话,似乎是有些冤枉……
罢了,都过去了,不想了……况且,他已经挨了一剑,既然他命大未死,一切恩怨纠葛,就到此为止吧。
此刻夏侯尚已昏睡过去,看来是再无力阻止自己了。那么,还等什么,不若就趁着此时,了结一切吧。
程晚秋闭上眼睛,把心一横,手持簪中剑,一寸一寸,抵近自己喉头,永别了,这人世……爹、娘,女儿来了……
“娘……”细剑堪堪抵至喉尖时,她听到耳边传来一声低弱的呼唤。
睁开眼睛,看到夏侯尚蹙着眉头,额上渗出些许晶莹汗珠。
程晚秋不到十岁的时候,娘便因病去了,后来,她常常在夜半梦到娘,而后哭醒,也最听不得人喊这个字眼。
“娘……”夏侯尚又低低唤了一声,似乎是梦到了什么,在说梦话。
他喊娘呢。思忖片刻,程晚秋只得暂时先放下剑簪,微微颤着伸出手,探向他额头……
滚烫的!!
略一犹豫,终是没法忍心再装作无动于衷,程晚秋迅速收好簪子,掀开车帘对车夫道,“停车,快喊随军大夫来,将军发烧了……”
夏侯将军上了程晚秋的马车,半晌没出来。怎么忽然之间人就发烧了?
左右士兵皆感到有些疑惑。但还是依着程晚秋之言,迅速唤来了随军大夫。又将事情报告了杜参军。
随军大夫赶来一看,也有些匪夷所思,按说不该啊,前面那么紧张的战事都熬过去了,怎么返程途中竟会无端发烧。一边摇头纳着闷儿,一边开了方子,准备到前面找个地儿打水煎药。
杜袭也来了。他环视了一眼马车内,又盯着程晚秋看了一眼,没多话,便走开了。吩咐暂时就地扎营,休息半日。
歇息的半日,有士兵就近取来了半桶水,程晚秋将帕子浸了凉水,不断拿凉帕子擦拭夏侯尚的额头。
正在轻轻擦着,细细手腕忽然被一只大手抓住,那人犹闭着眼睛昏睡未醒,却低低唤了一声“夫人……”
程晚秋的手滞顿了一下,用另一只手轻轻把他的手拿开放下。再擦时,手上的动作不觉就有些慢了,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
等夏侯尚完全清醒,已是半日后。
他睁开眼,说的第一句话是,“多谢程姑娘……在下失礼了……”
程晚秋垂着目,轻轻摇了摇头,“害将军无端发烧,原是、原是因我而起,这是晚秋应该做的。”
“姑娘可想通了?以后,可千万莫要再做傻事了,想必你爹在天之灵,也是想你好好活着的……”夏侯尚面色犹带着苍白,却心无城府地笑道。
程晚秋怔怔望着他,心中五味杂陈。
他们二人,一个是魏国将军,一个是身为俘虏的吴国守城军师之女,二人不过萍水相逢,他原本不必如此对她。
“方才,你昏睡之时,我听到你喊娘了……她一定很慈爱美丽吧?”
夏侯尚怔了一下,黯然道,“我娘很是美丽,与爹爹也很恩爱,只是,她很早就去了……我小时候,爹战死沙场,娘因此伤心过度,不久就抑郁成疾,随之去了……”
“对不起……我、我不该提起将军的伤心过往。”程晚秋懊悔道。
同是天涯沦落人,原来,因这战火连年,并不止她一人没了爹娘。
“不妨事,都过去很久了……对了,你娘呢?”
“我娘……”程晚秋哽了一下,“这些,以后再告诉大人吧……”
“好,姑娘也不要太过伤心了,想必你爹娘有知的话,都想让你好好的呢……”
程晚秋再次望向他,目光流转,心中似有所松动。
思前想后,毕竟是三番两次费尽心思救她性命之人,又何必再令左右他为难?那便如他所希望的,去北方看看罢。
自己左右已是死去之身,心如死水。至于这具躯壳,去到哪里,又有什么不同?
两日后,大队人马到了襄阳城。与曹真、张郃、徐晃诸将汇合一处,停歇一日,又继续北上。
几位将军看着队伍后的程晚秋的马车,有开玩笑的有打趣的,唯元帅曹真的表情有些复杂。
夏侯尚无奈苦笑,他原本心底单纯老实,并不善作伪说谎,先是抱拳向曹真请罪,才又解释道,“其实,程姑娘之事,非一言所能道尽,总之,事实并非如各位所想……”
曹真原也了解这个妹夫,伸手拍拍他肩膀,“本将军倒没什么可说的,只是,这趟回京后,但愿我妹子德阳能理解就好了……”
又过几日,当魏国几路大军行至宛城地界,但见前方旌旗招展,两队金甲骑兵雁阵排开,马上皆高悬龙旗,最前面的正中间的一匹高头大马上端坐一人,身着戎装,金甲金盔分外耀眼,不是当今天子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