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梦到自己在那个马车上了。
这是他不知道第多少次回到这个梦境里来,次数多到他已经完全能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
可即使如此,他现在站在这扇马车门前,怀中那种抱着尸体的冰冷感也挥之不去,哪怕他现在还没有推开那扇门,照歌还没有摔在他怀里。
关外十年,梦到你的时候已经很少了。我听人说梦到过世的人那是她在给你托梦,这么说难道你是想我了吗?可你又一句话都不肯跟我说,只给我看这一幕,吝啬极了。
又或者你其实是怪我也说不定。我没机会见到你最后一面,所以永远也不会知道你临终时在想什么。我没有去救你,是不是很恨我?
他伸手推开马车门,等待着照歌——即使是冰冷的照歌再一次落进他怀里。
可这一次还没等他的手挨上门板,马车门轰然洞开,叶轻舟睁大了双眼,看到小郡主华服严妆,端端正正坐在里面。叶轻舟怔怔地,似乎不敢置信,向前走了一步。
岳照歌的眼睛里突然流淌出两行血泪,随即鼻孔,嘴唇,耳朵中都开始有血迹喷涌而出。她绣着云雾与桃花的裙子也逐渐被血一层一层泅上来,沾湿了整件衣裳。
他知道那衣裳下是怎样的伤口。隔着三步远,他怔怔地与七窍流血的活鬼似的岳照歌对视,举步向前,好像要走到她面前去。
“为什么……”空灵的女声响起来:“……不来救我?”
叶轻舟迈出的步子一停,生生顿在了马车外面。他干涩道:“对不起。”
女声并不要求她回答,七窍流血的岳照歌表情空洞,逐渐狰狞起来,还是重复那个问题,又有更多相同的声音响起来了,像是有一百个岳照歌在同时哀哀哭泣:“为什么不来救我?”
叶轻舟眼眶红了:“这是自那之后你第一次……和我说话。”
他们鸡同鸭讲,七窍流血的岳照歌七扭八歪地站起来,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了一把刀,跌跌撞撞向他走,叶轻舟毫不反抗,张开手臂等着岳照歌拎刀撞进他怀里,反复将他一遍遍刺穿,每刺一刀那空灵女声便问一次:“为什么不来救我?”
叶轻舟紧紧拥着她,抚摸她的头发,轻声叫她的名字:“照歌。”
怀中女尸动作忽而一停,随即天光大亮,眼前被白光淹没。怀里的触感消失了。叶轻舟心头一紧,匆忙伸手一抓——
别走,照歌,哪怕恨我也不要走——
另一只手握上了他的手,温热鲜活的。白光散尽,眼前出现了当年的清宁轩,岳照歌一身家常裙子,松松挽着头发,正拉着他的手,疑惑歪头问道:“世子爷怎么了?”
叶轻舟鼻腔酸涩:“……”
“我犯了一个不可挽回的错。”他出声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哑了,热泪滚滚而下:“我……”
岳照歌似乎被他吓到了,踌躇了一下,上前一步抱住了他,温热脸庞蹭在他耳边,很不好意思地说:“那我永远都原谅你,这样可以笑一笑了吗?”
“我知道你一定会这样说。”叶轻舟反手也拥住她,低低道:“所以我才不能原谅自己啊。”
一捧阳光落在他眼皮上,叶轻舟睁开双眼,先看到了一张银红色的床帐。
不是侯府,这里是……哦,对了,流风回雪楼。
他低头,又一愣。
不知怎么回事,那位苏姑娘昨夜睡在了他的床边,坐在地上,脸颊挨在他手边,而他死死握着她的手腕,不知道多久了。
叶轻舟触电一般放开她,苏照歌警觉性很高,有这点动静立刻睁开了眼睛。
她没有寻常人清晨初起时的懒倦,睁眼瞬间就已经全然清醒,见叶轻舟终于放开了她,便撤回手腕揉了揉。叶轻舟目光顺着她的动作落到她手腕上,发现那已经被自己掐青了。
叶轻舟:“……”
怎么会这样。
苏照歌道:“侯爷昨夜梦中惊悸,我见您似乎身边有人睡得安稳些,所以没走,侯爷恕罪。”
身边有人睡得安稳些?胡扯,回京后但凡有第二个喘气儿的在他屋子里他都睡不着,更别提在床边了!
可事实似乎不容争辩,人家姑娘手上印子还青着呢!
叶轻舟道:“……是我梦中唐突,苏姑娘别见怪才是。昨夜叨扰,又连累苏姑娘觉也没睡好,我回头定备礼赔罪。”
苏照歌一笑:“您言重,我白天没事就回去补觉了,倒是侯爷,今日可有什么安排吗?”
叶轻舟今天的安排是难得去了趟圣安司点卯。
圣安司是皇帝特设的鹰犬衙门,圣安二字取意“圣心安定”,职能很庞杂,是皇帝的袖中暗刀。
而叶轻舟虽然领了圣安寺提督的差事,但为人太懒散,左右圣安寺下面的都是能人异士,大多数时候遇事可以自己解决,惯得他这个当领头的简直连来都不想来。也好在皇帝励精图治,正是盛世太平的日子,圣安寺用武之地确实不大。
不过要是他想知道什么事情的时候,那圣安司就太方便了。
“昨夜有什么有名有姓的人物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