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拱手道:“不过都是机缘巧合,只要是能利国利民的好事,秦王愿意共享,其实说句实话,下官也没想到此物竟能出自秦国之手,要论才学斐然,文书之多,各国都是不及楚国的。”
春申君掀了掀眼皮子,“哦?听使者的意思,似乎对我楚国了解颇多啊。”
李斯忙说不敢,“下官原也是楚国人,年少时做过几年地方掌管文书的小吏,但奈何才识浅薄,难堪大任,便前往齐国求学,得以拜在荀师门下,这才开阔了眼界,辗转去秦国任职。”
春申君一听他也是楚国人,还是荀子的学生,顿时对他刮目相看,往前倾了倾身子,极力拉拢道:“你是楚人,又是荀老的高徒,何必要在他国尽力,不若回楚国来,我定会许你高官厚禄,荣华富贵。”
当时学成后,李斯不是没想过回楚国发光发热,实现自己的抱负,但正因为他是土生土长的楚国人,得知自己所学的帝王之术并不适用于楚国,相比较之下,秦国才是最好的选择,于是义无反顾到秦国,通过吕不韦进入秦国朝堂。
所以春申君的拉拢对他而言,心中毫无波澜,但为了拉近关系,他还是诚挚非常道:“能得您的赏识,是下官的荣幸,但在其位则要谋其事,此番下官前来楚国,是为护送昌平君,待此事成后,若您不嫌弃,下官自是感恩戴德的。”
对于他这样勤勤恳恳做事的态度,春申君给予了高度的认可,“不急,你先把差事当好,等想清楚了,楚国的大门始终为你敞开。”
于是李斯更加感激涕零,“您真不愧是四公子的美誉,既如此,那下官有一件事也不能再瞒着您,其实昌平君此次是做了两手准备,若您愿意为他进言,那皆大欢喜,若您不愿意为他进言,他就正好能趁着这个把柄,将您的秘密揭发到楚王跟前去。”
春申君大吃一惊,追问道:“什么秘密?”
“这”李斯看上去十分为难,目光从春申君和李园之间来回巡梭,终于道:“其实这事儿,下官也不太清楚,只听见昌平君说什么移花接木,您和李园串通,有窃国之心,其余的下官也就没听清楚了。”
二人当场骤然变了脸色,移花接木,窃国之心难不成,二公子的事情被知道了?
寒冬已过,冰雪消融,芷阳宫上上下下都撤了厚重的毡帘,窗上罩着泛黄的油纸也被揭了下来,换成轻薄的绯色花纱,这动作实在是大,屋内不能待了,便挪了座在庭前,又召了高渐离在旁击筑伴乐,赏枝稍冒出的第一簇新芽。
自打那次和嬴政坦诚相谈后,白珠原以为他会冷落疏忽,没想到他依旧是如常亲近,三日一次的请安,但凡有捷报大事,若自己能腾出来时间便亲自相报,若实在不得空,总会有一份奏报递到芷阳宫,处处妥帖,根本看不出一点怠慢之意来。
渐渐她也就放下了心来,除了忙活她的纸坊笔坊,其余一概不理,实在无聊了,那就像今天这样,召高渐离奏乐。
被太子丹独自抛弃留在秦国的高渐离,原以为这位王太后会如他之前听说的那样,对他有不轨之心,头两次过来,回回都怀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心思,誓死不屈服在这女人手中,却没想到她真就只是让他击筑,有的时候还让他弹一些奇奇怪怪的曲子,调不成调,毫无雅致,糟乱至极。
这也就罢了,可这位王太后还有个奇怪的嗜好,她居然喜欢听曲入睡,譬如现在,他才弹了两首曲子,她就已经倒头睡晕过去了。
这对痴迷音律的乐人来说,是极大的羞辱和不尊重,就算你实在粗鄙不懂乐音,也不能在这个时候睡觉,高渐离看着那女人恬然的睡姿,听着平缓匀停的气息,怎么也想不通,当初秦庄襄王怎么就看上了这样一个女人。
除了那张脸还有可取之处,她的品行作为,没有一点当得起太后的风范。
但高渐离是个自矜的人,他若看不上谁,是连多余一句话也不肯说,最不济也只是挪过眼去,眼不见心不烦。
击筑声时轻时缓,白珠听着这助眠曲,享受着阳光的沐浴,昏昏沉沉陷入梦乡,直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渐渐近了,有人在座前唤了她一声,她这才悠悠转醒。
是经常来给嬴政送报的小宫人,白珠接过他手里的信报,展开细读,而后成一团,随手扔在旁边。
她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柳眉替她拉了拉毯子,不禁问道:“太后,是又出什么事了吗?”
白珠道:“昌平君遇刺了。”
柳眉登时吃了一惊,“那死了没?”
“没死。”白珠打了个哈欠,“有李长史在,他死不了。”
死不了,也活不成,李斯特地留他一口气,不过是要将他带回秦国,好留下一个话柄,让楚国有亏欠,料想楚国这个时候应该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李斯下一步,就该去挑拨春申君和李园的关系了,到时候狗咬狗,一嘴毛,谁也不比谁干净,李园或许会动杀心,荆门之祸重蹈覆辙,但这个时候楚王还没死,他想独大抗衡春申君,也不比上一世那么简单。
楚国现在是内患不断了,没工夫去应付其他的,燕国收了好处,也会依约牵制住赵国,还剩个韩国不足为虑,魏国如今是孤立无援,自身难保。
如今单看王翦能不能拿下魏都大梁了,毕竟春天要来了
对了,还有蒙恬,那位被他拿住的龙阳君可是魏安釐王的心头肉,按照原本的轨迹,今年魏安釐王也该病死了,也不知道龙阳君被擒,会不会给他的病情来上毁灭式的打击。
正想着这事,没想到下一刻,熟悉的身形就出现在她的视线中,白珠疑心自己看错了,可身边的柳眉却起身行礼,叫了声小蒙将军。
定眼一看,真是蒙恬,算起来有许久没见了,外头历练一遭回来,人黑了也瘦了,仍旧是那一身戎装,只是走到她跟前行礼时,视线在旁边击筑的高渐离身上顿了一顿。
“微臣回来向太后复命了。”
白珠从座上起来,支应笑道:“先前看捷报,以为你还要过上两日才能进都城,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去见过王上了没有?”
蒙恬说见过了,“眼下王上正在和祖父,以及那位尉缭先生商议政事。”
他几番欲言又止,目光不住瞟向旁边,白珠也察觉出来,原来是那击筑声一直没停,说话时难免有些怪异。
这位高渐离,是个实心眼,不论是在说话吃饭,只要你不喊他停,他就能站在这里击到天黑,白珠干笑了两声,挥了挥手道:“渐离,你先停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