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无意识地用力,两颗小圆子在郭雁晖手下被揉作一团,彻底合二为一,变成了一颗名不副实的“小”圆子。
他望着朱萸,自嘲地笑:“看来,我每次都太慢了。”
“嗯?每次?”
“昨晚上,你也说你等我好久。”他将这颗肥硕的小圆子丢到碗里去,重新从碗里捻起一点糯米团,“抱歉,次次都叫你久等。”
朱萸的身形似乎晃了晃。
她抽开他对面的椅子,坐到他面前。她也从碗里的糯米块上揪下一小团,开始用手指搓揉:“不,昨晚那句话,不是在说你。是我烧昏头了,随口说了句台词,你不要放在心上。”
“台词?”
“嗯,台词。”朱萸揉出一个光洁的小圆子,也学他的样子,扔到碗里去,“我是跟着剧组一起来安克雷奇拍戏的,我是女一号的替身。昨晚上我在咖啡馆里背台词,没想到就地震了。你听到的电话,都是我的生活制片打来的。大家昨晚上联系不到我,很着急。知道我没什么事,他们也放心了。”
“那你不急着回去?”
“地震了,路都震坏了,剧组的车也开不出去。本来我们今早应该要出发去萨米特湖的,现在也出发不了了。”朱萸慢条斯理地说,“现在暂时拍不了,剧组让我先等通知。”
郭雁晖若有所思地看着朱萸。
“怎么了?”朱萸以为有什么不对,停下了手。
“没有,只是没想到你是个演员。我还以为你是来这儿旅游的。”
朱萸笑了:“是因为我长得不够漂亮?”
“当然不是,我以为女演员遇到昨天那种情况,会在电话里把我的耳膜叫裂。”
“是替身,不是演员。”她纠正。
“替身为什么不能算是演员?不过,我还以为你是个医生,因为你一直都很……冷静。”郭雁晖回忆起她帮费恩太太做的急救,“你做的急救措施也都挺专业的。”
“冷静……是因为我遇过更糟的情况。”朱萸轻轻说,却没有讲清楚到底是什么更糟的情况,转而向他询问,“费恩太太怎么样了?”
“她有点轻微脑震荡,还有点外伤,但应该都不严重,还需要留院观察几天。她很感激你,希望出院以后能当面谢谢你。”
“她太客气了。应该是我谢谢她,让我……找到你。”
郭雁晖听见朱萸的尾音又开始发颤,不由又抬眼看向她。
她分明带着笑意,但眸光里又好像有种淡漠的悲伤。
见他的目光投向她,她错开目光,又往碗里去取新的糯米:“有件事……我可能又需要麻烦你。我们剧组住的酒店损毁很严重,生活制片刚刚通知我,让我换一个地方住。因为我不是正式演员,我的食宿我要自己负担,所以我想问问你,不知道附近有没有什么比较便宜的地方可以住?”
郭雁晖笑了:“你不是已经住进来了,怎么还让我推荐其他地方?朱小姐是对这儿不满意,还是——”
正说着话,他们的手指极为默契地共同伸向碗中的糯米团,落定在同一个位置。
是他先来了一微秒,而她后到。
她感到她的手指掠过他微烫的手心,赧然地想要缩回手,却被他擒住了双指。
而与此同时,他也漫不经心地问出了后半句,像随意的玩笑话:“还是,对我不满意呢?”
朱萸被问得怔住了。
他却垂眼,不动声色地将揪下的糯米团塞进她指间:“噢,忘记告诉你了。这栋房,就两个房间,一个房间,费恩太太租给我了;另一个,就是你刚在的那个房间,之前是空着的。你要愿意留下来住,费恩太太一定会很高兴的,房租什么的,你当然也不用担心。不过——”
他仰面,望着她的眼:“不过,你要觉得我不像好人,不放心和我当室友,那我就再另外帮你找个住处。”
空气忽然安静下来,静得他们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郭雁晖注视着她平静到不起波澜的眼睛,以为她已经给了他拒绝的答案。
他遽然松手,正想说些补救的话,却听见她问他:“那你是好人么,郭雁晖?”
像打趣,又像试探;像无心之问,又像要一句信誓旦旦的保证。
僵滞的空气又开始缓缓流动。飘浮在空中的糯米粉,有些继续旋转着上升,有些飘落到他们的发间和睫毛上。
郭雁晖先是一凛,心里有些紧张,可面上还是带笑问:“你觉得呢?我是不是好人,我自己说的不算,你说的才算。”
朱萸眨巴了一下眼,良久没有作答,只是将指间里的糯米继续搓成光滑的小圆球,掷进碗里。
碗里的糯米团消瘦下去,另一只碗里累叠起的小圆子像发福男人的啤酒肚,渐渐向外凸出来。
郭雁晖见差不多了,端起碗来,走向厨房,熟练地在锅里加上水,等着电磁炉把水烧开。
从锅里冒出的水蒸气让厨房里湿哒哒的,氤氲一片。
他总觉得水烧开前,朱萸会进厨房来的,所以他耐心地等,不知是在等水烧开,还是在等她来。
他的预感向来都很准。
他在水烧开前,听见朱萸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你是杭州人么?”
“以前是,现在可能不算了。十年前我就来了美国,现在连杭州的路都摸不清,算不上什么杭州人了。”郭雁晖揭开锅盖,看着锅中的水已经浮起了小泡泡,“你怎么猜出来的?”
“你刚刚喊我小姑娘儿,还是带了杭州口音的。”朱萸顿了顿,“有些东西,其实不管过多久,都不会变的,就像……像你的口音一样。”
“你也是杭州人么?”郭雁晖想起和她在西湖博物馆的初见,基本已经确定了答案,却还是再问她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