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

苏少卿默默的打量了一番这个昔日旧友，忽然觉得有些可惜，可悲，“王日升，当初我就劝解过你，不要报仇，放下仇恨，你的人生会快乐些许。”

“苏少卿，你这个出生就含着金汤匙的人，怎么会明白我的感受？”仅仅几日，王日升就变了个模样似的，整个脸都脏兮兮的，头发散乱的不像话，身上的衣服也穿的乱七八糟的，可想而知，他这几天是怎么度过的，“我本来也该生活在一个富足的家庭，做着大少爷的。”

“可你，在被王勤收养之后，王勤对你难道不好吗，你生活的不快乐吗？”苏少卿问。

“快乐？我到现在还记得那把被张万全放下的火把，就是那把火，烧死了我们尹家老老少少接近二十几口人，除了我之外，尹家再无活口，”尹日升回想着往事，神情痛苦，“十五年前，父亲经商带着七岁的我和我们全家老小从江南来到了这个边陲小城，因为这里的纺织技术很好，我们家是做丝绸生意的，在江南劲敌太多，而这里却有很大的市场，事实证明，父亲的想法是对的，来到槊阳城之后，父亲拿着他的那些老本很快就发家致富，成为了槊阳城第二大商贾，然而，却被槊阳城第一大商贾，也就是张久陈的父亲，张万全给盯上了，我们家的丝绸因为是按照家乡的手艺做出来的，在槊阳城很罕见，所以格外的招人喜欢，而张家的丝绸，逐渐的就卖不出去了。”

“渐渐地，张万全见自己家生意败落，就开始来找我父亲合作，意图给我们家找麻烦，想让我们家的生意做不下去，还伙同当时的知府一起，企图将我们赶出槊阳城，可是，他没有成功，因为我们家不仅生意好，也很得周边百姓们的喜欢，所以，有他们的帮忙，我们家又撑了一段时间，可是，父亲过生日的那个夜里，张万全买通了官府的人，将我家里里外外围堵了起来，称我们家有北陵的奸细，说是要搜查，结果呢，放了把大火将我家给烧了，为了欲盖弥彰，他还对外宣称是不小心起了火，还派人来救火，多么可笑。”

“那年的我刚好因为贪玩躲在了父亲的床底下，所以，大火并没有烧到我，趁着没人的时候，我偷偷溜了出去，出去时，整个院子已经是黑糊糊的一大片，被烧的惨不忍睹。”

“我既心疼又无奈，找到了我的表叔父王勤，那时候他还只是个芝麻小官，示意我此事先不要声张，他收养了我，从那之后，顶着王日升的名号，我生活了十五年，王勤确实待我很好，甚至为了我都放弃了娶妻生子，可是，张万全杀了我尹家那么一大家子人，是他让我家破人亡，从一个富贵少爷变成了一个流浪乞儿，这种深仇大恨，我怎么可能原谅他。”

“可惜，我还没来得及出手，那个老东西就病死了，没办法，父债子偿，这么多年和张久陈的表面兄弟情，我也早就想要去打破了，所以啊，我杀了他。”

“其实，本来这个计划没有这么赶的，只是因为，张久陈不小心知道了我的身份，所以啊，我就更留不得他了，一边用军饷案，拖着他，想让他对我放松些警惕，一边，我又和他起了争执，那日在书房杀他，其实是我临时起意，而且汪碧瑶也在，正好可以给我做不在场证明，只是我没想到，居然在你面前暴露了，你到底是怎么发现的？”尹日升问道。

苏少卿叹了口气，“找你问话之后，我就觉得不对劲，慕落汐也告诉我你撒谎了，后来我就派了几个暗卫去你府上搜查，清风在明，而暗卫在暗。”

“所以这个案子你在明，逍遥王在暗？”长安城的暗卫大部分握在洛平王手中，而长安城以外的暗卫，多数由逍遥王掌握着。

“没错，那日王勤一番话之后，让逍遥王对你的身份产生了好奇，所以去找了几个王府的老人和槊阳城的老人，几经折腾，才证实了你的身份，尹日升，之前我只知道你身上藏着深仇大恨，怎么也没想过，你居然不是王勤的亲生儿子，这么些年，王勤对你不错，你……”苏少卿顿了顿，瞥了眼暗处的慕落汐，继续问道，“你有没有后悔过，你现在所做的一切，报了大仇，你真的开心快活吗？”

尹日升缓缓闭上双眼，深深的叹了口气，张嘴说道，“报了大仇我并不痛快，可是不报这个仇，我会痛苦一辈子。”

“那……”

“军饷案上，名单我不都给你了，我无话可说。”

克扣军饷肯定不是他一个人的主意，军饷是层层发放的，没有上面人的点头，他又能做什么呢？

苏少卿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出了牢房。

在经过慕落汐时，慕落汐拦住了他的去路，“你叫我来，为什么？”慕落汐有些迷茫的看向他。

苏少卿摇摇头，推开了慕落汐的手，走了出去。

慕落汐双手抱着胸，倚靠在狱门上，看着牢房里的尹日升，若有所思。

王日升被判斩立决，王勤因为之前的一些政绩，所以并没有收到牵连，只不过，王府被抄了家，泽帝没收了王府大部分的金银珠宝和财产，沈林被封为槊阳城新州牧，掌管槊阳城的兵权。

所有的人都没有想到，苏少卿这次案子破的这么快，一边是钦佩他的胆识，一边却又觉得他卖兄求荣，为了得到泽帝的封赏，居然把亲兄长都给推了出去。

他这次胆子真的太大了，居然上报了十几位官员的名单，里面不仅有官职高的，还有和泽帝走的很亲近的，但凡泽帝对他有一点点的不信任，都可能会大发雷霆，到时候，性命不保的可能就是他了。

不过，泽帝对这次苏少卿破的案件似乎是很满意，朝堂之上都对他赞不绝口。

这不还没到长安城门口，就派了亲卫在长安城门口接他回府，还颁下了圣旨，封了他一个正五品太史令，事实上，泽帝本来想给苏少卿一个实职，让他在尚书里面随便挑一个，但是他自己对政治不感兴趣，所以，随便挑了个虚职，泽帝想着也罢，暂时让他入朝的一个官职，等到过段时间，处置了那些大臣，他再升个官什么的。

估计，多半泽帝也是担心苏少卿的安危，一下子得罪了那么多的朝廷重臣，保不齐，会有不少的人暗杀这位苏二少爷。

回城之前，谁都没注意到，苏少卿偷偷地见了一面王勤，两人聊了很久很久。

再次见到王勤，已经是审判了王日升之后了，苏少卿难得的带着些愧疚的，把王勤约到了后花园里，一边斟茶一边等着王勤。

王勤进来时，脸色并不是很好看。

“少卿，你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还约我，是还有事情吗？”王勤刚到院里没多久就直奔了主题。

苏少卿连忙带着一脸的笑意给王勤斟了杯茶，带着些歉意的说道，“王叔，日升的事情，我也很抱歉，不过，国法如此，天理昭昭，日升做了错事情，就得受到国法的制裁，与其看着他被其他人审判，制裁，倒不如让我来做那个人，可能对于他来说，心里要好受些。”

王勤很勉强的笑了笑，点了点头，“是啊，日升这个孩子虽然不是我亲生的，但是我也是看着他长大的，他的自尊心很重，以前我就觉得这不是件好事情，可惜啊，我还是没能阻止他犯下错，少卿啊，我知道这件事情不是你的错，是日升错了，所以，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心里不太好受罢了。”

苏少卿了然，点点头，是能理解，若是是苏尚原，估计也会心里不好受。

“少卿，你是不是……有别的事情想要问我？”王勤在官场混了这么多年，看人看事还是很准的。

“嗯，”苏少卿倒也不否认，扫了眼四周，看了眼王勤，压低声音，问道，“王叔，十年前，你是不是在长安城做官？”

王勤迅速的起了警觉，“你想知道……少浔的事情？”

苏少卿点了点头，直接答道，“还希望王叔能告诉我你知道的事情，少卿定当感激不尽。”

王勤闻言皱了皱眉，沉默了许久，斟酌了半天才说道，“少卿啊，听我一句劝，这件事情已经过去十年了，如果可以不追究的话，还是别去追究了。”

苏少卿的人双手暗自攥紧握拳，语气不是很好的说道，“这件事情，过不去的。”

“少卿，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连你父亲都没有追究这件事情，”王勤深深的叹了口气，轻声提醒道。

苏少卿沉默了会才说道，“王叔，您告诉我您知道的就好了，其他的，我会判断。”

“少卿，”王勤始终带着几分担忧的神情看着苏少卿，缓缓的说道，“你哥哥的死不是意外，是有人蓄意为之，连你父亲都不敢去追究的人，你以为能有几个？”

苏少卿忽然心一惊。

他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只不过，他却没有敢这样想。

如果真的是因为圣上，那么…苏家为何还要这样？

难道真的是哥哥的错？

“王叔，能告诉我，具体是因为什么吗？”苏少卿任还不死心，总觉得这件事情不可能那么简单。

王勤又是长叹了口气，低声说道，“这件事情和十年前穆家堡灭门惨案有关，这件事情在当年在地方高官里面被传的沸沸扬扬的，我也是只知道个大概，据说，你哥是死在了禁军手里，因为他阻止了皇后派出去的禁军去穆家堡灭口，你哥始终觉得穆家堡不应该被惨无人道的灭门，所以，被禁军给误伤了。”

苏少卿的心又沉了一分。

慕落汐，看来，我们真的是上辈子的缘分，原来哥…真的是为了穆家堡的事情被人误伤。

苏少卿的心情忽然变得很沉重。

“少卿啊，也有可能真的只是误伤，毕竟，穆家堡灭门的决定是圣上亲自下达的，你哥，这是阻碍公事，陛下金口玉言，少浔这么做，是在挑衅他的威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