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认得我?!我怎么不记得自己何时认识了这般温柔俊俏的小君子……
萧琅兀自惊讶,齐子客已将她揽至身后,警惕得打量着那少年,“敢问足下是谁家小君子,竟认得家妹?”
“不敢当。”少年说着站起身来,一身素衣白袍,瘦削如柳。他走到齐子客面前,先作揖一大礼,方谦恭答道,“我名容宣,师从百里谌儒家门下治学,曾有幸随师长往瀛洲蓬莱山游学,所见无名先生门下弟子衣着与小淑女相似,宣尝闻无名先生四位弟子中有一幼女,见小淑女气质出众,衣上花纹奇特,故斗胆猜测,冒犯之处请先生与小淑女见谅!”
少年清雅,气质如玉,从眉梢到指尖,无一不精致,他仰首与齐子客对视着,玲珑眼瞳中倒映着窗外一簇微光,明亮动人。
人好看便要多看几眼,才不亏自己长得这双眼睛!
萧琅大方的瞅着容宣,从头发丝到脚趾头看了又看,那眉眼、那口鼻……锐利如星剑,清软如春水,竟有人能两者并存如浑然天成,毫不违和!萧琅越看越觉得这少年好看的不得了,甚至比师兄疆德子还要好看,就像天上的星星,只静静地站在那里便自成一抔璀璨的星芒,吸走所有相干的、不相干的目光。
她看由她看,容宣一抹笑意相迎,并报以安静甚至温柔的回视,女童软糯轻快,明眸皓齿,像琉璃盏中他最喜爱的蜜桃,柔粉甜脆,别样情绪悄然发芽,曰,“女姝,人妙,可爱至极。”
“你这小娃,总盯着我家少主看什么!”钟离邯黑着一张脸,上前一步挡在容宣前面,瓮声瓮气的指责道,“你不懂男女有别吗?不知礼数!”
“我又没有看你,你凭什么不让我看!”萧琅气鼓鼓的瞪着眼睛,伸手去推钟离邯。钟离邯一扭身躲开那双白生生的小手,语气似是怀疑的说,“无名先生就是这样教你盯着别的男子看的吗?你的夫子怕不是哪个山野村夫……哎呀,小小女子竟当众咬人,你快些松口!”钟离邯失声大叫,一下惊到了那正在假意寒暄、实则互相揣度的二人。
“琅琅!你怎能对壮士如此无礼!”齐子客喝斥一声,快步上前将萧琅拉开,一脸尴尬的向钟离邯说着“家妹年幼无知,请壮士见谅”并不断示意萧琅安分一些,不要捣乱。萧琅被他圈在怀中,双脚前蹬,想要去踢钟离邯的小腿。“长兄,他说我夫子坏话!”“琅琅,莫胡吣!”齐子客将她抱到一旁去,低声说了几句,萧琅才安静下来,冷哼一声扭过头去不再理会钟离邯。
“我何时说过你夫子坏话,你莫要冤枉好人!”钟离邯用力搓着手背上的牙印,气得脸面通红。
“阿邯!快向疆景先生道歉!”容宣低声喝道,眼角余光扫向钟离邯。
钟离邯还要辩驳几分,却被容宣的眼神刺得一个激灵,瞬间脸色泛白。他险些忘记了,少主还是那个气势迫人的少主,举止温和不过是威严内敛的假象罢了。更何况他们此行的目的是要与阴阳家交好而不是与无名子的亲传弟子斗气,这个“疆景先生”年纪尚幼,言语举止还有些莽撞,一看便是娇生惯养着长大的孩子,万一气急之下向无名子告状报复他们岂不是大事不妙?
坏了少主的事他便是天大的罪人,还是赶紧道歉为好!
钟离邯着急忙慌的向萧琅拱手鞠一大躬,动作夸张得险些五体投地,“疆、疆景先生,钟离邯口不择言,一时冒犯了无名先生与疆景先生,万望疆景先生见谅,钟离邯愿随疆景先生处置!”他暗叹自己倒霉,怎么也想不到会半路遇到阴阳家的人,对方年纪还那么小,妥妥一个幼稚孩童,一番口舌倒显得自己小气无礼,着实失策!
容宣主仆二人是什么身份尚且未知,看那举止气度不单像儒家弟子的作风,莫不是哪国游学的公子?有这般疑虑,齐子客怎敢让萧琅受钟离邯之礼,遂笑着将钟离邯搀起,寥寥数语把此事揭了过去,四人终是融洽的在稻草堆旁围坐下来,商议如何从此地脱困,萧琅和钟离邯只坐着不说话,二人大眼瞪小眼,虽再无冲突但内心仍是非常讨厌对方。
入夜,仍不见有人将饭送来,也不见有人来提审,齐子客在门口徘徊着欲喊人来,然而并没有人理他,帐外一个人影也不见,破烂的木门锁得死死的,钟离邯用力撞了几次,木门晃动几下发出稀里哗啦的声音却坚持不倒。
萧琅托着下巴听容宣讲一些趣事,一枚小果子从袖中滚了出来,她捡起来擦干净,“很大方”的递给容宣让他尝一尝蓬莱山的特产,不出她所料,容宣只咬了一口便扭曲了五官,萧琅顿时哈哈大笑,容宣自诩成熟不与她计较,努力平复着失控的面部表情。萧琅“啧啧”两声,道,“你不过比我年长三两岁,怎地和老丈一样古板呢,一点儿都不好玩!”
我像老丈吗?容宣默了默,轻声道,“夫子有云,君子应……”
好烦“夫子有云”这种人,儒家的学生怎地都一样无趣儿?萧琅果断插嘴说,“夫子有云,君子应有君子之势,少年应有少年之姿,顺应本性方为道,你这般抑制本性岂不是违逆自然?谁违背规律,规律便会惩罚谁,轻则衰重则陨,你莫不是活腻歪了?”
前半段的确是无名子教给学生的话,后半段却是萧琅随口编来吓唬容宣的。容宣自是心知肚明,若违背天意便会遭到天谴,那些挑起不义之战的人为何仍在享受荣华盛名,无辜百姓却频频流离失所、不得庇佑,可见天道无常,更无眼!
“诶?你好像不太开心?”萧琅被容宣突然变得冷漠挹郁的神情吓了一跳,暗自思忖,难道是那句“活腻了”惹得这位好看的少年不高兴了?向他道歉是不可能的,不过可以勉为其难的哄他开心,“是不是想家了呀?我也想夫子和师兄师姐了,可是我还没到家呢,不能回蓬莱……你要不要看稻草跳舞?”
容宣恍然意识到自己方才有些失态,但有些事无处可说无人能诉,藏在心里太久了不免会随情绪流露一二分,自己心心念念的岂是一个“家”字可概括的,若说家国大义黎庶子民,像萧琅这般师长爱护生活安稳的幼童又怎会懂。容宣暗中太息,回神又见萧琅一脸期待的看着自己,似乎他不答应就要哭给他看,只好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回应了一番,“嗯?稻草是死物,如何能起舞?”
“我变给你看啊,不过你不能告诉别人。”得到回应的萧琅立刻喜滋滋的搓了搓小手,往右手食指指尖呵了一口气,在半空画起小小的纹路。若说此前是敷衍,这次容宣倒真的被她这番神神秘秘的小动作吸引了注意力,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萧琅晃动的手指,他屏住呼吸,惊奇的看到身旁稻草堆里慢慢飘出零零碎碎的细叶,仿佛一缕轻风将细叶扫向萧琅的指尖,随指尖的动作慢慢成形,如游龙一般于指间盘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