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历六百七十四年元日,临淄看上去仿佛和去年一样,爆竹声声,热闹非凡,似乎完全没有被年前那场兵祸影响到,但这份热闹仅属于西坊的普通百姓与黎庶。
东坊几乎寂静无声,公主府的竹节挂在树上落满了雪,齐王亦未像往年一样举行宫宴和大傩仪式,这个新年过得悄无声息,甚至有些凄清,与西坊的欢乐格格不入。
齐子客自觉对不住萧琅,“乖巧听话”了好几天,她说怎样就怎样,齐子客几乎无一不从,萧琅若是有小尾巴一准儿嘚瑟得要翘到天上去!
齐子客听话萧琅也不作妖,安安分分过了一个新年,但原本要去的“捧月阁”却没有去成。
这间奢华的酒肆不知何时关了大门,不到一年便人去楼空,只留下华丽巍峨的外表,透过菱花窗望进去内室几乎空空如也,淡青的纱帐杂乱的堆在高台上,水波荡漾的小池干涸见底,铜凫大张的雕花口中再无水流喷涌。
一年之前莺歌曼舞,一年之后人走茶凉。
没有了“捧月阁”,依存达官贵人存活的东市也变得和东坊一样冷清,甚至比往年更凄凉,多数店铺大门紧闭,街上行人寥寥,踩着积雪“咯吱咯吱”响,萧琅在街上胡乱转了几圈便失望地回家了。
刚回到家她便收到了新年第一封信,是无名子写的,信很短,只问她打算何时回山,近期不甚太平,嘱咐她莫要四处乱逛,又让她快些回信。
萧琅想了想,既然是夫子强烈要求她回山,那么她问一些以前不敢问的问题也是可以的罢?这回总不能说她又找理由回山罢……萧琅摆好尺牍,开门见山直接问无名子她与萧姜夫人到底是哪般关系,所谓双亲殉国、兄姊尽亡又是何缘故……林林总总一大堆。
末了,萧琅咬着手指头又补了一个问题,师兄既然知道容宣无恙为何还要骗她已死,这个问题她百思不得其解,即便是为了激励她,拿别人生死开玩笑也是不好的,若不是那又是为何?难不成师兄恨透了容宣?若是这般他二人又有何过节?如果有过节师兄又为何要帮容宣?
一个小疑惑牵扯出一堆大问题,尺牍一片片堆在脚边,像一座小山。
刻简时萧绿推门进来送热汤,萧琅怕她瞧见自己在写什么,慌里慌张的将竹简压在小腿下。萧绿以为她又在刻小人儿玩,怕别人瞧见了不好,便取笑她做了甚“见不得人的勾当”。
萧琅“嘿嘿嘿”干笑着,只当萧绿说什么便是什么,催她快些去忙,等她做完了再一同去花园玩。
萧绿笑她年纪小小秘密反倒多得很,嘱咐她热汤早些饮了暖身子,而后掩了门去了厨房。
萧琅摸出尺牍做了结尾,将刻好的竹简按顺序织起来,织完她又补了一句“万事如意”。
新年嘛,说些好听的才让人开心呢!
给无名子的回信刚寄出去容宣自东原来的手书便到了,萧琅还奇怪东原会是谁给她写信,原来是容宣,他竟这般大胆,不但去了东原还去了伊邑!她对容宣的勇气啧啧称奇,所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鱼肉将自己送上刀俎难道心里不慌吗?
萧琅打开信,容宣在东原的意气风发扑面而来,简上的籀文刻得极其漂亮。
籀文本是商王室规定的通行天下的一种文字,与雅言一般都是为了方便各诸侯国交流。雅言在九州流传甚广,即便是偏远深山里的人都能说上一两句,但籀文却一直难以推行,虽看上去遒劲凝重,很是漂亮,但刻起来十分麻烦,只有儒家弟子个个会写,各国国君皆弃之不用,从未推广。
阴阳家很少用籀文,用得更多的是独创的阴阳文,无名子称之为“小篆”,仅仅在阴宗使用,笔画比籀文更流畅简洁,讲求对称性,刻好之后整齐干净,字迹清晰舒服。
容宣在信里与萧琅说东原极为繁华,一个边陲小城都要比临淄大好多,在那里他和师兄饮过一种奇怪的香汤,汤水微黄,里面飘着碧绿的小叶子,烹好的热汤清香扑鼻提神醒脑,余味清冽绵长苦中带甘,他特别喜欢,如果可以买到那种小叶子他会给萧琅寄一些。
他与师兄又去了几个郡后便去了伊邑,这是一个令人难以想象的大城池,无比热闹,过年的时候宫人会带领黎庶百姓一起放爆竹,念颂词,观傩舞,东原的傩巫穿得花花绿绿的,看上去特别有意思。
伊邑坊市有好多,都有自己的名字,在酒食市有一家酒肆名唤“容与逍遥”,要比临淄的“捧月阁”大好几倍,虽然颇负盛名却只有东原一家,他的师兄因为向郡守献策有功被举荐给了东原王,而他则在“容与逍遥”找了一个琴师的营生,每天和其他琴师一起为客人演奏。
“容与逍遥”也有花魁,名唤爻女,也是赵姬。她不像“捧月阁”花魁那般遮遮掩掩,经常大方亮相为宾客献舞,爻女常穿一身青色衣裳,面如桃花一般温婉明媚,她擅长跳剑舞,线勾的一双眼睛好似山间清泉一般莹澈动人,美人如玉剑如虹,此女在东原极受欢迎,有些别国的贵族不远千里而来只是想见她一面。
前些日子东原丞相之子为爻女豪掷百金,买下她一支剑舞,以后这支舞只能跳给他一个人看,这支舞最后一次登台时“容与逍遥”挤得水泄不通,老板为此大赚了一笔,他作为琴师竟发了两倍工钱!